姜名的笑容僵住了,姜土倒是笑了起來,姜名生氣地瞟了她一眼,姜土就低頭哄孩子來掩飾尷尬。其他人倒是不明所以。
姜名咳嗽了一聲,再說:“還是換一個吧。”
“那就叫姚起。”瞎子說完便側耳傾聽姜名的反應。
姜名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后說:“那好。以后我們就叫你姚起,叫他姚漢。不過在外人面前就不要直呼姓名了,有被詛咒的風險。”
“詛咒?現在已經沒人能做到這一步了。”瞎子嚴肅地說。
“為什么?”姜名問道。
姚起說:“詛咒是大巫溝通鬼神或祖靈才能做到的,然而現在無論是鬼神還是祖靈,都溝通不上了。”
“你是巫嗎?知道的這么清楚!”姜水好奇地問。
“我曾經是個小巫,現在啥也不是。”
姚漢在一旁搭腔:“我倆原先部落的巫一直想突破成大巫,都失敗了。”
姜木拍了一下姜石的肩膀,挑著眉頭興奮地說:“那我們還用怕啥?”這個時候,心里的一個石頭落地,姜木才表現出一個少女該有的樣子。
姜石齜牙咧嘴地仰起頭對姜木說:“三姐,你拍疼我了!”于是姜木就給妹妹揉揉肩膀。
姜名問:“從什么時候開始溝通不了鬼神和祖靈的?”
姚起說:“三年前吧,第二年天氣就變樣了。”
姜名繼續問:“那現在巫術還能使出來嗎?”
姚起神色黯然地說:“像我這種巫力耗盡的巫就使不出巫術了,巫力還沒耗盡的巫也不敢輕易使用巫術,得省著點用。”
姜土撇嘴說:“那多不爽!”
姚漢抱怨道:“獻祭了一堆又一堆食物,還一直得不到回應,太糟心了!還不如直接給我們分了吃了,還能多長點力氣,這才是實在的。”
姜土沖他點點頭,附和道:“可不是嘛!”姚漢頓時心花怒放。
姜名看著這兩人還是挺對胃口的,很是高興,倒是對姚起做不成巫了感覺有些可惜。她便安慰姚起:“既然這條路走不下去了,那就換條路走,沒啥大不了的。”
姚起仰起頭說道:“我生來就是瞎子,可能是上天可憐我吧,讓我天生適合當巫。其它的路未必適合我,我又不像獨臂,不對,是姚漢那么強壯。”
姚漢說:“你不用跟我比啊,要比你就跟你自己比。只要你努力,明天的你肯定比今天的你要強!”
姚起說:“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不過……”還沒等他說完,姜水激動地揮手,急忙道:“打住!先聽我說!”她直勾勾地看著姚起,繼續說:“你能溝通將來的你嗎?鬼神、祖靈不搭理你,你自己搭理自己嘛!”
姚起愣了一下,然后皺緊眉頭。眾人都安靜下來,以免打擾到他。過了一會兒,姚起無奈地說:“不能啊!”
姜水將手掌翻轉過來,說道:“那反過來,你去溝通過去的你,要是能溝通上,那將來的你肯定能溝通上現在的你。”
姚起點頭說道:“說得通,”繼而搖頭說:“但做不到。”
姜名說:“我們不懂巫術,你先告訴我們它到底是怎么回事,難處又是什么。我們一起想辦法。”
姚起盤著腿,直起腰桿說:“巫向鬼神或祖靈獻祭,祈求祂們賜予力量。這是一場交換,付出的是犧牲的生命,獲得的是巫力。當然,付出得多,收獲得少,畢竟鬼神或祖靈需要生命力才能繼續存在。但對于巫來說,付出的又不是自己的生命,又能得到讓自己強大的力量,多美的事啊!
有了巫力,巫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預測吉兇、治療傷病、保佑自己人、詛咒敵人,甚至可以改變一部分天地,讓天氣和地形對自己人有利,對敵人不利。巫使用巫力達到這些目的的方法就是巫術。沒有巫力,就算會巫術也沒用。所以,現在的我沒有巫力,說自己是小巫都是抬舉自己。我現在的難處在于,沒有巫力,就得想辦法獲取巫力,但是我想到的辦法都失敗了,姜水想到的辦法也是必須得用巫力才能知道到底可不可行。
這就像是原地打轉。已經三年了,始終溝通不上鬼神或祖靈,對巫來說就是天大的事!然而對于鬼神或祖靈來說,三年或許就是只夠打個盹而已。但是,再怎么說也不可能所有鬼神和祖靈都在打盹。我們不懂究竟發生了什么。”
姜土說:“我猜可能是祂們在打仗,回應不了你們。”
姜水說:“也有可能是祂們遷徙走了,走得遠了,你們就溝通不上。”
姜木說:“沒準兒是祂們都徹底死了。”
姜石說:“巫力就像奶啊,我媽說我長大了就不給我奶吃了,實際上是她沒奶了。”
除了姚起,其他人都哈哈大笑,姜名沒有不好意思,反而笑得最歡。
而至于愁眉苦臉的姚起,他就像是被雷電驚到,呆住了。等笑聲停止,他回過神來,說道:“如果巫力是奶,那就說得通了。孩子大了,不吃奶了,就得開始吃別的東西,比如肉。”他咽了咽唾沫,握緊拳頭,堅定地說:“一定有辦法可以像我們吃東西獲得體力那樣,得到比巫力更強大的力量。只要摸索出這個辦法,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
姜名說:“孩子牙長齊了,能吃其它東西,當媽的才不用喂奶了。那人們長的牙是什么?我想應該是武器。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樣的人做出什么樣的武器了。”
姚漢說:“那使用武器的力量就是武力吧,姚起,我就說嘛,武力比巫力厲害!你跟我學,我教你。”
姚起懶得搖頭了,只是沖著姚漢說:“話不能這么說!只要有體力的人都可以使用武器,巫也可以。武力只是寬泛的說法,并不是它就更厲害。”
姚漢不服氣地反駁:“巫力是你們向鬼神、祖靈求來的,祂們不搭理你們了,你們不就抓瞎?哦,對不起!無意冒犯。我的意思是,不是自身的力量到底還是不可靠。而武力呢,就是自身的力量。不是求誰求來的,而是自己練出來的,最靠得住。你說哪個厲害?”
“你就沒求過祂們?”
姚漢情緒激動,提高嗓門:“求過又怎樣?有什么用嗎?我不還是丟了條手臂!獵物被巫獻祭了,連個屁都沒有!”
姜土懷中的姜山被嚇得哭起來,姜土嗔怒道:“別吵了!誰要再吵就給我哄孩子。”姚起和姚漢就都閉嘴了,姜土便轉過身去給孩子喂奶。
姜名對姚起和姚漢說:“你們的話我都聽明白了,我說一下我的看法。以前巫力比巫力厲害,畢竟一個部落里最重要的人是巫。現在武力比巫力厲害,因為巫力已經獲取不到了。以后還有沒有巫力都不好說,根本就沒法比較。你們再怎么爭論都沒有意義。我也不關心哪個更厲害,有用就行。再說了,厲害的不是哪種力量,是人!”
姚起和姚漢都點點頭。
姜名接著說:“巫和武說起來還挺像的,而這個武和跳舞的那個舞又是一樣的發音。我是不是可以這么認為?它們之間聯系緊密,而不是對立的。我猜測,在很久以前,巫發現跳巫舞能讓人身體強壯起來,就算不是巫也沒關系。于是在祭祀時,巫要求所有人都得跳巫舞,盡管只有巫跳巫舞才有能溝通鬼神和祖靈。
人們越跳舞,身體就越好,就沒那么容易死,部落也跟著強大起來。人們就以為他們是受鬼神、祖靈保佑,因此在以后的祭祀中,他們跳舞就更有動力了。
當他們都習慣了一些動作,打獵和打仗的時候很自然地就用上了,而且發現效果很好。這就更值得努力訓練了!于是人們打獵和打仗時所用的力量越來越大,技術越來越熟。這種力量就是武力,這種技術就是武術。
如果事情真是這樣的話,那么武就是由巫發展起來的。你們認不認同?”
姚起說:“我覺得事實就是這樣。”
姚漢說:“我之前也沒想過這么多,不過我還是能聽出來你說得有道理。”
姜名微笑著說:“既然你倆都認同,那我先喝點水,嗓子都要冒煙了。”
喝完水后,姜名接著說:“屬于巫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這是事實,我們把它看成是我們人族的嬰兒時期;我們現在開始進入人族的少年期,標志就是牙長齊了,斷奶了。我之前說過,武器就是我們人族的牙。現在我補充一點,武術就是我們需要學習的獨立生存的本領,但這個不是誰生來就會的,都得慢慢學。在孩子沒學會之前,媽媽還是會喂養孩子,比如那些隨處可見的果子就是媽媽喂給孩子吃的食物。
但天氣大變以后,這兩年里沒有果子可吃的日子太多了,這就像是媽媽喂孩子吃東西的次數減少了,孩子該掌握生存本領了,學不會就得餓肚子,或是被吃,或是等死,那么孩子就不得不學,而且成長極快。所以這種時候,我們應該只要學不死,就往死里學!”
姜名看著孩子們點頭稱是,一邊欣慰,一邊惆悵地說:“至于人族的成年期和老年期會是怎么樣,我就不操心了。反正我也活不到那時候。”
姜石并不理解,問道:“媽,你怎么就活不到那個時候了?”
姜名無奈地回答:“孩子,人最后都是要死的。”
“為什么啊?學武以后還是要死嗎?那我們還學武干什么?”
姜土解釋:“我也不懂為什么,反正事實就是這樣。學武也難逃一死,不過身體強壯了,不出意外的話,能活得長一些。我們學武是為了讓我們有能力去選擇自己想要的活法和死法。”
姚起說:“人的壽命到頭了就會死,就算不是被殺死、餓死、病死,還是會老死的。人不死,其它生靈就沒活路,滅絕了。沒食物可吃的時候,人想活著就得人吃人,只有最兇最強的人留下,到最后餓的要死,卻死不了,活得人不人鬼不鬼,還不如死了呢。所以,只要人還得吃食,就必須得死。”
姜石追問:“那如果我們能夠不吃東西也能活著,是不是就不用必須得死了?”
姚起說:“我想不出人不吃東西還能靠什么活著,可能那樣的話就不是人了吧。掌管人生命的神是司命,大司命主宰人的生死,少司命主宰人的禍福。如果我們不是人了,祂們應該就主宰不了我們的生死。那只要我們夠強大,不作死,應該就不用死了。”
姜木問:“難道我們得像草木一樣,扎根大地,吸取養分?”說完她就搖搖頭,一想到自己的腳如果成為樹根的話,她不會興奮,而且覺得可怕。
姜土滿不在乎地說:“那就還是算了吧,死就死唄。也沒什么好怕的!”
姜水清了清嗓子,提出一個想法:“如果人成神,司命就管不著了。”
姚起說:“你倒是挺敢想!不過,據我所知,人活著的時候成不了神,死后才可以。”
姜水問:“死后成神還有什么用?都溝通不上了。活著的時候為什么就成不了神?”
姚起反問:“你不覺得人的身體很脆弱嗎?”
姜水興奮地說:“練武啊!”
姚漢一拍大腿,又想起不能再嚇到孩子,就壓低嗓音說道:“對啊!練武是一條成神路!”然后再小聲對姚起說:“我成神以后,你向我獻祭,不就有巫力了嗎?”
姚起冷哼了一下,說道:“你要是能成神,那我也可以。我向自己獻祭,這多可靠!”這話一說完,他覺得雙眼刺痛,不自覺地流下眼淚,眾人驚呼,因為他留下的是血淚。
一旁的姚漢趕忙查看,不過他的手被一股力量抵住,不得靠近。就在他一愣神的時候,血淚消失得無影無蹤,姚起再睜眼時,亮出來的是金色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