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陵城在重建，當初拆除房屋，杜安許諾了百姓會派人將他們的屋子修葺好，原是打算讓將士們幫忙，但世事難料，幾千將士戰(zhàn)死城外，只能由宴靖出面向臨城借人，杜安則安心帶著岳容去了楊川，幸存的將士只是失魂落魄地回了軍營。
容邵收拾好沈昭的床鋪，將零星幾件衣裳收好，壓在他衣裳底下，手上捻著衣角的布料。
“回去給你立個衣冠冢，放很多珠寶……我再去尋幾顆夜明珠來，墓里能亮堂些……”
就這么說著，容邵幾度哽咽，獨自縮在床榻上，手里拿著從沈昭脖子上接下來的平安鎖扣，輕柔地摩挲著。
“大人有恩于我，我得還了他的恩情。”
“他想讓你死，讓小公子死，我該如何做……”容邵埋著腦袋，眼淚任它從臉頰上滑進衣領。
臨近大營不遠的楊川城內，杜安背著岳容到了城內最大的醫(yī)館。
羅大夫診著岳容的脈博，連連搖頭，又抬手摸了摸岳容的后腦勺，眉頭擰得更緊了。
“奇怪，令妹并未傷及腦袋，血氣虧空將養(yǎng)著就行，怎會醒不過來……”
杜安緊盯著羅大夫的神色，聞言臉色愈發(fā)陰沉。
“或許是令妹不愿醒來，近日是否有夢魘的情況？”
杜安點頭，岳容最近總是在喊著“沈昭”，有時又會大叫，每每以為她快要醒時，雙眼仍舊緊閉著。
“我給她施兩針，看能否將她激醒，再多我也無能為力了。”羅大夫捋這花白的胡子，對于岳容的病也是一籌莫展。
杜安雖然覺得這針不能亂施，但畢竟不通醫(yī)術，只能聽大夫安排。
羅大夫取針，一針扎下去，岳容驟然眉頭緊皺，痛苦地開始哼嘰，沒過一會兒，開始無意識哭泣。
“大夫，這是怎么了。”杜安握著岳容的手，看著岳容如此模樣，不由自主地心慌。
羅大夫拔出針連連嘆氣，“你帶著令妹回去罷，診金我也不收你的。”
杜安明白羅大夫的言外之意。
“大夫，您真的沒辦法了嗎，您再試試?”杜安現(xiàn)下就差跪地求羅大夫再多瞧瞧。
羅大夫擺手，“現(xiàn)下是令妹不愿醒來，不想活的，我們大夫即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
話已至此，再多留也無計于事，“多謝大夫。”杜安小心翼翼抱起岳容，留下了診金。
“多同她說說話，刺激她，或許能醒來。”
杜安抱緊岳容，帶著人去了下一家醫(yī)館，結果無一例外，一趟下來，岳容的臉色反而更糟了，無奈只能先抱著人回了客棧。
點了些吃食，讓人端進來，喂岳容吃了一些流食，枕頭被子一團混亂，進少吐多，杜安拿著帕子一點點將岳容臉上污穢擦凈。
回想著羅大夫的話，嘴里說著曾經往事，希望能將人喚醒。
“沈二，沈二……”
說起沈昭，岳容在昏迷中有了反應，手舉起在虛空中亂抓，杜安將岳容的手握住，放在心口。
“岳容，醒醒，二胖還等著你去看他。”
杜安感覺懷中手被反握得很緊，愣怔地瞧著岳容眼角的淚，抬手將它抹掉，現(xiàn)在的岳容看著太脆弱了，臉色發(fā)白，杜安不敢挪開眼。
岳容知曉自己陷入了夢魘，但不愿醒過來，因為夢里有鮮活的沈昭，會同她打鬧，而不是緊閉雙眸，癱倒在血泊中毫無生氣的二胖。
岳容夢到了曾經去馬場的事，那時沈昭從小到大，第一回險些喪命，他想記憶中那般大吼大叫，岳容也如同從前一般心急如焚。
只是這一次，她和杜安失手了，沈昭跌落了馬下，被馬蹄踩斷了肋骨，沈昭躺在地上，嘴里吐著鮮血，岳容無助地抱著他，抬手想捂住沈昭的嘴，這樣就不會再吐血了。
“小容兒，我好疼啊。”
“不疼，不疼，我?guī)闳タ创蠓颉蹦菚r的岳容還太小，沈昭還是個小胖子，岳容根本挪動不了分毫，只能尋找杜安，但方才還在這里的杜安，早已不見人影。
“沒事的，我睡一覺就好了，就不疼了……”沈昭還在笑，只是嘴角一例開，更多的鮮血往外直冒，惹得岳容哭得更兇了。
“我還要等你成為大將軍，帶著我飛黃騰達呢，沒事的。”每說一個字，沈昭的氣息就弱幾分，岳容只好捂著他的嘴。
“別說了，別說了……”
小手怎么也捂不住涌出的血，沈昭只看了一眼岳容，就這么閉上了眼睛，任憑岳容如何呼喊，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杜安，你在哪啊，我抱不動二胖……”岳容努力抬起沈昭，最終又跌了回去。
“我在，我在。”
岳容看見了杜安，仿佛看見了希望一般，帶著血的手，拉住杜安的衣角。
“岳容，沈昭已經死了，你不能消沉……醒過來。”
杜安的話帶著回響，岳容愣怔地看著一臉悲憫的杜安，滿臉迷茫。
“醒過來，夢里的二胖是假的，我?guī)闳フ叶郑堰^來好嗎。”
岳容意識回籠，仍舊抱著懷中沈昭的尸體，不愿松開，她怎會不知道這是夢，只是即使在夢里，她依舊沒能救下沈昭，依舊失去了他。
“醒過來，再不醒過來，你會死的，我不能讓你也離開我……”岳容眼前遞過來一只手，順著手臂對上了杜安哀求的眼神。
看著懷中沒了氣息的小二胖，抬手，握住了杜安的手。
岳容睜開眼，眼角的淚擦不凈，瞧見了坐在床邊的杜安。
“我醒了。”幾日未說話，聲音帶著沙啞。
這一刻杜安緊繃的心神才放松下來，憋在心里的傷感也在剎那釋放，抱著岳容的手臂，慢慢將腦袋埋在岳容肩頭。
感受著身旁人身軀的顫動，岳容只能將杜安的手握得更緊。
“我太自負了，我以為護住他一人不是難事。”杜安悶在被子里，說話夾雜著帶著哭聲。
早在知曉沈昭從軍時，他就該動用關系將人踢出去，這樣他就不會面對戰(zhàn)場上的危險，就不用時刻提心吊膽。
岳容咬著唇，不讓哭聲溢出，待兩人整理好情緒，臉上淚痕顯得兩人都格外狼狽。
“安子，我想喝水。”
杜安將人先扶著坐起來，去桌前前倒了一杯茶水，喂著岳容喝了下去。
“再休息兩日，咱們便回軍營。”
“好。”岳容應聲。
“沈昭他……”
杜安放下茶杯，坐在桌前，捏緊拳頭，“安葬在了沅陵城外，陣亡的將士都在那兒。”
“好。”
岳容心中盤算著，沈昭她一定會帶回允京。
“我要用姜賊的血肉，祭奠將士們的亡魂。”
杜安心神不定，沈昭死了，原本對于毀約的姜國本就瞧不起的岳容，此刻定是恨透了。
倘若有朝一日他恢復身份，那時岳容對他的恨可能不亞于此刻。
指甲摳進掌心的肉中，杜安思緒混亂，一時心中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