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城主宴席的一墻之隔的廂房內,毖潯和元含雪以及眾監察司的同行默默對視,等待城主派人傳喚。
窗外薄薄的陽光意外有著催眠的效果,在同行一致默契的安寧中毖潯靠在一側被成功催眠了,失去意識前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站起來了。
監察司的人一個接一個被喊走,偌大的廂房內很快只剩兩個人,季風和毖潯。
極淡的光在少女濃黑的睫毛下投下一層陰影,和遠處的黑白水墨一起幻化成了失真的一幅畫,呼吸和顫抖都是為了墨水的鋪陳,連那恰到好處垂下的發也像是因為憐愛多加的一筆,讓人無法移開一眼。
季風看著眼前熟睡的少女心想,她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那一年中受了再重的傷也只是皺個眉,她的眼睛一直追隨著梅太刀,為了梅太刀的目光拼命主動攬下與自己年紀不符的各種嚴苛的任務。
他總是擔心有一天,她會像梅太刀早年前收養的孩子一樣,撐不住過于嚴苛的訓練而崩潰了。
季風其實從那個時候就開始觀察她,但毖潯超乎意料地越來越強,處理任務也愈發利落,很多贊美聲開始圍繞著她,但她獨獨對梅太刀的嘉獎有所反應。
這樣的她也不需要照顧吧,他和馭獸師做搭檔時,曾經幫忙救助過一些受傷的小獸,有些厲害家伙被救了依然不信任人類,反咬一口是常有的事。這樣想著,他卻慢慢地走近,將外袍脫下披在了毖潯的身上。
毖潯因為這來自外界的異動掙扎著想醒來,抬手將外袍蛻下,青年側過臉看她,悄悄坐得近了些,把外袍重新拾起,毖潯又脫,一來一回,讓季風的手停留在了半空,僵硬地看她傾斜在了他的肩上。
少女呼吸時帶起的酥癢讓季風背脊緊繃,仿佛聽到了梅太刀頒布了重要的治愈指令一樣緊張,指令包括但不限于把小獸從虎口中搶救出來,再安撫被搶走食物的老虎和受驚嚇的小獸,最后將散落一地的肢體拼成一個刁鉆的圖樣配合后來的同行完成任務。
毖潯不再掙扎將外袍褪掉,甚至靠得他更近了,似乎將他當成了一個睡姿調整物,那抹水墨畫上神來一筆的發尾鉆進了他的衣襟中,半張臉也溫順地靠著他的肩。
腦中的治愈指令越發刁鉆了,救助這只小獸后還要安撫在叢林中四處逃竄的其他的小獸,它們在密林中四處逃竄,也像在他的四肢中奔流,他追逐那些亂跑的小獸,累到臉紅心跳,最后不得不放棄這項任務。
季風掙扎著舉手,像是要聲明放棄這個任務,但寬大有力的手指卻轉而把住毖潯的頭,幫忙調整她的睡姿讓她湊得更近,在做這個動作時,他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心想自己才不要放棄這個來之不易的任務。
在季風堅持完成任務的敬業態度下,某只小獸成功睡到了自然醒,琥珀色的眼睛放大,無措地盯著安撫員的側顏,一呼一吸都正帶著緊張。
“長耳朵?抱歉……你的肩會不會很酸。”
“不酸。你不需要道歉,作為監察司的同行就得互幫互助對不對?”
季風輕聲回答著,頭低下時頸肩形成了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線,紺青色的眼珠里滿是關切,溫聲細語時讓毖潯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小獸在安撫師的關切下節節敗退,除了多謝以外什么都說不出了,倚著他的肩時動都不敢動。
毖潯睜著眼睛,心猿意馬地輕嗅他外袍上的冷冽清香,心想這個味道第一次還是從給她修身的男妖身上聞到的,再看季風半妖和監察司同行的身份,一切都好像有了答案。但是徐長歡身上為什么也有,再比對他和徐長歡的外貌,好像長得分外相似。
莫非自己真是在監察司待得太久了,接觸到的異性過少,看誰都一個樣,民間戲稱女修眾多,到而立之年未成家一大把的監察司為“姑子庵”,用酒斜子的話來說,天塌下來砸到監察司能砸死一片雛。
“長耳朵,你身上有味道,為什么?”毖潯越說臉越燙,聽說這樣直接問男子是調戲的意思,但是她確實很想知道答案。
季風抬起手聞了一下,眉頭輕蹙,“有么?”
“是的。”毖潯借著這個姿勢順勢離他遠了些,將外袍迅速疊好重新交還給他,“很好聞,是讓人安心的味道。”
青年輕笑一聲,“從來沒人和我說過,有多好聞?”
“很好聞,是想讓人湊近的好聞。”毖潯將頭埋得越來越低,直接讓她表露渴望是個艱難的抉擇,連對待梅太刀她都沒這樣過。
“介意聞很久么?”季風忽然起身,站到了她身后,動作自然地撩起她的發。
毖潯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季風用行動開始回答,他輕柔地解開毖潯挽起的發,專注又敬業地為小獸打理皮毛,意圖完美地完成每一次安撫任務,但這次對象格外不同,是唯一一個他想治愈但需要見縫插針找機會才能近身的對象。
發絲在季風的手上變得越發妥帖,在她腦后兩側各成了一個簪花,少女殺手獨有的冷漠氣質被這個冒出兩角的發型沖得粉碎,像初春時頂開冰層的嫩芽,俏皮可愛。
青年環到毖潯的身前,端詳這個發型,露出了個溫暖的笑容,“很不錯啊,以后想要什么發型都可以來找我。”
季風還欲張口說什么卻奇怪地僵住了,他錯愕地看著毖潯劇烈聳動的肩膀和從開始交流時就越壓越低的頭。
“對不起……從來沒人對我這樣過。”毖潯怪異又忸怩地擦著不知為何掉下來的淚水,“我在男土匪那里遭了叫魂之術,現在情緒不定,抱歉。這個幻境還有吞人心緒的功能,我現在是不是很奇怪?”
季風怔住地看向少女一滴滴滑下的淚痕,她的表情卻是很奇怪,唇不動,肌肉絲毫不被牽扯,徒留清澈的眼睛里蓄滿淚。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季風極其自然地問著,他慶幸自己的術法專注于此,一舉一動都自帶安撫人心的功效,“梅太刀說你好像忘了很多事。”
毖潯擦了擦淚水,深呼吸幾下,“對,確實想不起來了。”
季風伸出手,一點一點拭去她的眼淚,見她要躲,便罕見得強勢跟上繼續拭淚,呼吸盡數灑在她的臉上,“你一個人擦得慢。”
這是什么歪理……
她別扭地抬頭,正好看到倚著門框的蕭凰欣賞的眼神,像看到了鱷魚改吃素,正對著曾經吃掉的獵物哭哭啼啼地表達懺悔之情,情真意切,感人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