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志才有點明白了，“你認為社會動蕩的根源，在于世家的存在？”

　　劉備點點頭，“你看看我們這片土地上，世家林立，他們占有了大部分的土地和絕大多數社會產生的財富。”

　　“土地本來是百姓生存的根基。”

　　“失去了土地的百姓，要不然成為世家豪強的佃農，要不然只能流亡天下，或者淪落為賊寇，或者成為其他影響社會安定的因素。”

　　“我們可以說，仕途官場本來就是士族的名利場，作為貴族，本來就享受整個國家的權力和資源，甚至技術和商業，也是掌握在世家豪強的手中。”

　　“為什么還要侵占百姓賴以生存的土地？”

　　趙季晨也插話，“實際上，世家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現在一些世家豪族，在上層控制了官員的升遷渠道，讓出身貧寒的士子從此報國無門。”

　　“在社會底層，這些世家豪族又肆無忌憚地兼并土地，逼迫得百姓沒有安身的地方。”

　　“這種壟斷式的世家豪族，才是引起國家上下動蕩的原因。”

　　蔡洪波，“實際上，世家豪族對國家做出巨大的貢獻，享受貴族的待遇沒有人會有非議，他們的子孫因此受益也在情理之中。”

　　“就像甄家這種巨商之家，他們憑借家族的努力，賺取了大量的財富，當然是要讓自己的子孫后代繼承，不可能憑白送人。”

　　“但是徹底形成壟斷，卻會激起整個社會的矛盾。”

　　“寒門士子學得滿腹經綸，卻不能因此改變自己的命運，心中會沒有恨意？會不想改變這種不公平？”

　　“百姓辛苦一整年，卻還是填不飽肚子，甚至連種糧食的機會都被剝奪，會不會對社會不滿？”

　　古馳看著戲志才，“志才，你自己的學識才能，心中應該有數吧？”

　　“可是，為什么你至今都無法舉孝廉，更不要說出仕做官，難道你的心中就沒有一點不滿？”

　　戲志才的面色依然平靜，“怎么可能沒有不滿？”

　　“只不過，每當社會矛盾積累到一定的程度，就會出現一次新的變革，將社會的矛盾淡化，或者鎮壓下去，這是一種社會發展的規律，根本無法改變。”

　　“你們提出的世家壟斷和土地兼并的問題，就是這種社會矛盾，現在已經積累到了不得不爆發的時候。”

　　“不過，這個問題真的能夠解決？”

　　“當世家的勢力經過數代經營，再加上舉薦形成的門生故吏，讓整個利益鏈不斷地膨脹，最后成為無法撼動的怪物。”

　　“社會最重要的財富，同樣只有土地和糧食，世家豪族如果不把目光盯在這上面，那他們又如何獲取自己的利益？”

　　趙季晨向戲志才拱了拱手，“志才，這兩個問題，其實都是同一個根源，那就是世家壟斷的問題。”

　　“首先是知識傳播的問題。”

　　“說句實話，我們如果把教化萬民的責任全部推到世家的頭上，也有點不大公平。”

　　“人家得到的知識傳承，沒有理由讓人家無償貢獻出來。”

　　“要想解決這個問題，只能從技術發展上入手。”

　　“現在蔡侯紙的技術已經相對成熟，我們如果能繼續改進，讓紙張的生產，形成規模，真正在整個大漢流通，知識的傳播就會更加方便。”

　　“我的一些師兄弟，也從碑刻中得到啟發。”

　　“如果我們能夠把一些經文，以固定的文字進行編撰，在把它拓印出來，同樣能讓一篇文章更容易在社會上流傳開。”

　　“知識得到傳播，不僅能打斷世家豪族對知識的壟斷，還能更好地保證知識的傳承，不會因為一場意外就消失在人世間。”

　　“第二，就是有關世家發展方向的問題。”

　　“世家會把財富積累的目標定為土地和糧食，那是因為我們整個社會的生產力不夠發達，社會上各種物質匱乏，社會財富嚴重不足。”

　　“但是，如果社會生產力能夠得到發展，社會物質豐富起來，糧食只能成為生活的基本保證，大家還會把目光只盯在土地和糧食上嗎？”

　　戲志才陷入沉思中，“季晨，雖然你所說的許多名詞，我都比較感覺陌生，但卻發現，用這些名詞更加能夠生動地表達出你所要說的意思。”

　　“沒想到，在你們的心中有這么宏偉的目標。”

　　“這些目標雖然看上去比較遙遠，要實現它們還需要漫長的時間，但如果能夠做到，確實能讓人看到真正的希望！”

　　蔡洪波笑道，“這個目標并不會遙遠。”

　　“我們師兄弟十人已經一起商量過，每人培養十個弟子，幾年之后，就會有百名具有同樣思想和學識的人才。”

　　“每個弟子在培養十個弟子，如此反復不需要多少年，就會有成千上萬的人，為了這個目標去努力。”

　　“何難之有？”

　　古馳接著說，“我們為什么會說那些世家貴族，手中掌握知識的傳承，卻不愿意去教化萬民，就是因為知識的普及，其實做起來并不難，只是看我們愿不愿意去做。”

　　戲志才站起來，對著趙季晨、蔡洪波和古馳深深地作揖，“沒想到在這個人世間，還有你們這么一群大公無私的人！”

　　“我戲志才深感慚愧！”

　　劉備補充道，“志才，知識徹底傳播出去，才能在社會上發現更多的人才，才能促進朝代走向盛世。”

　　“世界上沒有永存的王朝，也同樣不會有長盛不衰的家族！”

　　“我劉備也是高祖的血脈，幾百年后不是同樣成為平民？”

　　“最終想要獲取榮華富貴，還是要靠我們自己去爭取！”

　　戲志才認真地看著劉備，“玄德，你們在我的面前，袒露出你們的秘密，應該不會再讓我自由離開這里了吧？”

　　劉備也很坦率，“我沒想到季晨他們會把我們的計劃，全盤在你面前說出。”

　　“既然他們想讓我把你留下，我也只能委屈你了！”

　　“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

　　“如果這個天下真的會成為一個亂世，亂世來臨時，我會禮送你去尋找自己心中的明主！”

　　戲志才，“為什么？”

　　劉備的眼中射出堅定的目光，“因為你既然能理解季晨他們的思想，哪怕成為我們的敵人，也一定會勸誡你的主公，為民多做一些實事！”

　　“如果是那樣，豈不正是我們所希望的？”

　　“我還是那句話，任何一種理念，不能停留在學說，亂世中的競爭，不僅是爭成敗，也必須爭出一個真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