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雖然不及當初孟琳登天走的那段隱形昆侖山那般險要艱難,但因為路途漫長而且急坡很多,孟琳的身體又是沿繼的肉身凡胎,沒有修行,體力尚在恢復期,所以非常疲憊。伯塵幾次要帶著她運用神通下山,都被她拒絕了。因為西王母曾告訴孟琳,現在她的體格還停留在特殊階段,雖恢復了凡身,但氣虛而多變幻,通俗的講,就是介于人和鬼的邊緣。下得山來,本就是一種過渡,而神通作用下快速的環境轉變,會讓她的身體更吃不消。其次,天罰之后又重生的伯塵,修行雖滿,但真氣會不足,運用神通會消耗真氣,還是應以積累為保護方式,也好更快的處理好那兩個黎案。
當他們兜兜轉轉,終于到了昆侖山腳下的時候,孟琳已經一瘸一拐,腳上磨出好幾個大泡了。
伯塵見了,胸腔又有點灼燒的難受。他不知自己和孟琳之間存在什么聯系,能引起自己胸口的灼燒?
“能堅持住嗎?”伯塵問。
孟琳咬牙點點頭,不敢停下,因為一旦停下了休息,再繼續走,那種痛苦會更大,需要的意志也要更強。
又走了一段路程,他們終于離了昆侖山。這時候孟琳的雙腳已經腫起來了。伯塵找了一個安全而避風的石堆,讓她在這里等著,自己去找點藥來。孟琳沒有多想,答應了,只囑咐他早點回來。
不到半個時辰,他手里拿著一些草根樹葉返回,放在嘴里嚼爛吐出來,在手掌心中揉搓,鋪開,幫敷在孟琳的腳上。說也神奇,只幾分鐘,孟琳的疼痛感就消失了。
她眼見著紅腫一點點褪去,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刺猬仙公,他幫自己治療腳傷時候的尷尬情景,還有她和伯塵去處理宋工的案子,當時自己的腳被鬼傷了,伯塵幫自己處理醫治,他倆玩笑的情景……想到這里,她不禁笑了。
伯塵見她有了笑容,心里自是輕松了很多,也笑著問:“你想到了什么,如此開心?”
孟琳道;“我笑你沒了記憶,卻還記得草藥治病。”
伯塵不以為然的說:“盤古大帝的眼睫,那點小皮毛還能不懂?”
不管他之前會不會醫術,也不管是不是曾經跟刺猬仙學過而記住了,總之,現在他沒了心,就沒了性情的控制,顯出了人類自大自傲的簡單而樸實的本性。
他們繼續趕路。
接下來的路就很好走了,公路,街道,然后轉入巷子。現在是伯塵跟著孟琳了,因為剛才下山,伯塵認得路,現在凡間紅塵,就只有孟琳記得路徑了。
來到梓布巷,已經是日落西山,晚霞染著了天際。
梓布巷是個子母巷,這是孟琳給起的名字,因為這個巷子是南北走向,走到最南邊,便接入了一條較為狹窄的東西走向的巷子。俯瞰兩個巷子就像個T字形。而且奇特的是這倆巷子長得非常相似,地表鋪的磚石,兩邊房屋的造型,甚至墻壁上攀爬的綠植,就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不過是大小號罷了。所以孟琳稱呼他們是“子母巷”——南北是母巷,東西是子巷。
他們按照之前紙上映出的地址,找到了子巷最深處的一家,敲門。
沒有動靜。
伯塵示意她繼續敲。
三聲,又接著三聲,依舊沒有動靜。
“沒人啊!”孟琳失望嘀咕,回頭卻不見伯塵蹤影。她倒是并不奇怪,已經習慣了他的來無影去無蹤。
她正東張西望,門輕輕開了一道縫,里面的人打量著孟琳,問她找誰。
孟琳忙彬彬有禮的問:“你好,請問張雯鶴在家嗎?”
門被完全打開,孟琳才得細看此人。這是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大男孩,文質彬彬,只是臉色黃暗發青,不帶一絲生機氣息。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鏡,鏡片很干凈,但有幾道裂紋。他的眼圈是駭人的炭黑色,眼神僵硬而空洞,瞳孔散大,已經快到了黑眼球的邊際。他身上的衣服不是名牌,但合體而休閑,上面有些褶皺,雖然能看出已經洗了很多次,卻還能隱約看到一些血污……再往下看,他腳上穿的登山鞋,鞋邊已經磨破,前面露出了腳趾,他的腳呈灰青色,腳趾甲又長又粗,微微打彎,甚是嚇人。
孟琳心里一顫,呼吸發緊,往后退了兩步,留出和他之間的安全距離。她想起了昨晚伯塵說的話:他們來找的可能不是活人!
男孩陰沉著臉色直愣愣的看著孟琳,問:“你是誰?找他干什么?”
說著僵硬的向她邁進一大步。
孟琳緊張而不自覺的又往后退了兩步,說:“我叫孟琳,是東王公派來的。”
男孩一臉茫然:“東王公是誰?”
“東王公是主管男神仙的天神。”
男孩疑惑的盯著孟琳,不甚信任的問:“你是天上的?天上真有另一個世界?他們掌管地球?”
孟琳覺得很蹊蹺。憑直覺,以及男孩周身散發的陰冷氣,他的外貌,語調,行動,孟琳判定他不是人類,但是,人死化為鬼,一入冥界就會知道一切天庭地府之事,認知各種鬼仙妖靈,可這男孩竟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他到底是怎樣的鬼呢?
她猶豫著回答:“哦……我前世是四王天的女仙,今世是凡人,但通靈。三界六道布滿了生靈,只是我們肉眼凡胎看不到而已,天庭也是存在的,至于你說的天庭掌管世間,不如說,天庭是負責世間平安,公正……”
男孩不耐煩的打斷她:“你找張雯鶴到底什么事?”
孟琳解釋道:“東王公只是告訴我這里的地址和張雯鶴名字,沒說什么事情,但一定是有什么問題需要天庭插手處理的,所以才派我過來。我先要找他了解情況,再做安排。”
男孩想了想,咕噥一句:“進屋說。”便笨拙的轉身往屋里走去,也不回頭,好像滿有把握孟琳一定會跟來似的。
孟琳調整呼吸盡量鎮定下來。伯塵雖然隱身,但她深信必要時他會出手,他等待的或許只是一個時機。而且,自己經歷過最血腥最慘烈的生死,也見過更恐怖的鬼和妖,練就了膽量,現在也不那么驚慌失措,能理智的思考一二了。
她警惕的跟著男孩來到屋內。
這是一間家徒四壁的屋子。除了墻邊兩把椅子,一張床,和地上的灰塵,再就什么都沒有了。
這么空蕩蕩的屋子,卻給孟琳帶來一種無以比擬的壓迫感。隱隱約約的,她還能聞到一股腥臭味,這味道……有點熟悉但又不是完全一樣,這讓她既困惑又有點毛骨悚然。
男孩站在墻邊,背依靠著墻面,冷漠的問:“東王公讓你怎么處理他?殺了他嗎?”
孟琳被他問得猝不及防,后背一陣發涼。
“這個他也沒說。你……能把他叫出來嗎?”
男孩突然氣洶洶的說:“他不在這里!”
“啊?不在?”孟琳糊涂了,如果地址錯了,但這個男孩怎會認識張雯鶴?如果在,男孩為什么撒謊?如果張雯鶴在別處,東王公為什么不給他現在的住址?
這時候男孩猛的一扭頭,對著孟琳面露兇光,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語氣里透著仇恨:“他要是在這里,我早就把他剁成肉醬了!”
孟琳很納悶,這男孩跟張雯鶴到底有什么冤仇,至于這么痛恨?他到底是誰?既然東王公給了這里的地址,證明他和張雯鶴的案子必有密切聯系……
“砰!”一聲巨響,驚得孟琳渾身一激靈,一看,男孩用拳頭將墻壁打了一個凹洞!這是要有多大的仇啊!
孟琳趕忙勸道:“你冷靜一下!如果驚動了鄰居,他們看到你就麻煩了。”
這話惹惱了男孩,他拎起椅子砸向孟琳,幸好孟琳渾身處在緊張和機警狀態,及時躲開了。
她隨即也住了口,知道男孩現在情緒很激動,再繼續談論這個話題,會很危險。
“他想讓我死,我死了,其他人不想見我,我躲了,現在,你又想讓我怎么做才滿意?!”
男孩說完大哭起來,聲音又粗又沙啞,讓人聽了及其不舒服。
孟琳一驚,問道:“誰想讓你死?”
男孩哭的更傷心了。
孟琳緩和了口吻,低聲說:“我只是來處理張雯鶴的事情,并沒想讓你怎樣,不知你為什么如此的傷心痛苦……你有什么事情和心結,可以跟我講講嗎?”
男孩只是哭個不停,并僵硬的蹲下身子,卻蹲不住,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孟琳小心的一步步慢慢走過去,試著伸手拉他起來,他卻閃開了,說:“別碰我!讓我聞到你身上的味道,或許我會吃了你!我好久沒吃人了……”
“胡說,鬼不吃人,你以為我不知道呀!”孟琳語氣溫和,想緩解一下氣氛。
男孩抬起頭,瞪著猩紅的眼珠望著孟琳:“我不是鬼!也不是人……我是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