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場莫名其妙的“親友見面會”,李維感覺很不好,見面沒有寒暄,沒有交談,甚至沒有自我介紹,只是叫來認(rèn)一下自己的臉。這讓他感覺自己是街上的猴子,而他們是在看耍猴。李維越想越氣,怒視著自己的父親。
后來李維才知道,和兄弟姐妹見面的這幾分鐘實際上是一種儀式,代表著他被認(rèn)可擁有這支阿萊斯特爾的血脈,從此成為阿萊斯特爾家族的一員。而這種儀式,也為阿克蒙德的成員們提供了相互認(rèn)知,以及相互選擇的機會。但,那是之后的事了。
終于,歌德侯爵的晚餐告了一個段落,用雪白的餐布擦了擦嘴,笑了。他的嘴很大,笑的時候露出整排雪白的牙齒,亮得有些刺眼。
“那么,我們來談一談吧,李維。”
李維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出聲。他聽得出來歌德用的是敘述語氣,這句話是不需要回答的。
歌德笑了笑,說:“你很幸運,因為你姓阿萊斯特爾;你也很不幸,同樣因為姓阿萊斯特爾。”
李維這時抬起了頭,迎上歌德的目光,淡淡的回應(yīng):“那可真是不幸。”
歌德先是笑笑,看著李維倔強的樣子,嘆了口氣,說:“性格和你的媽媽很像!可是她沒有說過你的名字是李維、森林之歌吧?”雖然是問句,卻依然是陳述語氣。
李維猶豫了一下,終于說:“沒有。”現(xiàn)在,他多少明白了一些媽媽的心意。
“所以,你還是姓阿萊斯特爾,不管你承不承認(rèn)。”歌德說。這時他已經(jīng)完成了所有主菜的用餐,揮了揮手,十名侍女就流水般走了上來,把用過的餐點收拾下去,然后換上全新的餐具,并且上了多達(dá)七道的餐后甜點。
歌德一邊同樣簡單而快速地解決著甜點,一邊說:“說點沒用的。神圣同盟和蒼瀾帝國一樣是大陸上的超級強國,區(qū)別是蒼瀾帝國那幫人自詡為上古精靈帝國的正統(tǒng)繼承者,平時都是拿鼻孔看人,最喜歡的事就是拿捏著他們那娘娘腔的精靈語腔調(diào)叫其他國家的人鄉(xiāng)巴佬。但對于大陸的利益劃分,他們卻一點都不敢端著他們那些臭架子!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李維搖了搖頭,他對于貴族的世界一竅不通。所有的一點知識都是得自莫雷,而這位騎士顯然并不算是合格的老師。
“因為力量。這個世界太大了,無論是清繳地下世界、鎮(zhèn)守北方要塞還是和老鼠一樣的邪教徒戰(zhàn)斗,都不是他們自己可以搞定的事情。傳承自精靈的正統(tǒng)不能幫他們消滅敵人,但鄉(xiāng)巴佬手上的刀卻可以給他們帶來利益。歸根結(jié)底,還是要手上的刀才能解決最后的問題”
李維這次點了點頭,聽懂了一點。
“所以,既然你姓阿萊斯特爾,那么就很不幸,你必須變得強大,手上的刀必須要鋒利!有了實力,世界對你來說就是天堂,而沒有力量哪里都是地獄!那時,你不需要計較自己是山里長大的,還是出生于最宏偉壯麗的古堡,也不用象我現(xiàn)在這樣裝模作樣的學(xué)你不會的所謂禮儀。這些都是虛幻的,對現(xiàn)在的你來說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你只需要變得強大!因為你姓阿萊斯特爾,你的血管中流淌著的是阿萊斯特爾的血液!只要擁有這個姓氏,人們就會對你充滿期望,而且無比之高,如果你只是比普通人強上一些,就會使所有的人失望。包括你的母親!”歌德的聲音越來越大,到后來就象是聲聲在耳邊炸響的驚雷,震得李維頭暈眼花。
李維抓緊手中的刀叉,已經(jīng)顧不上眼前美味的食物,有點茫然地望著對面那個姿勢仍然保持得無比優(yōu)雅,卻爆發(fā)出與之完全不相匹配的震耳欲聾吶喊的男人,他不明白,交談怎么會變成這副樣子,這和他預(yù)想的不太樣。
歌德忽然收斂了怒目張揚的表情,又露出淡淡的微笑,說:“只要有足夠的力量,你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不用管別人是否同意你去做,就象這樣。”說著,歌德招來了一名侍女,伸手抓住她的外衣狠狠一撕,整件衣服被撕成兩半,暴露出了她的內(nèi)衣。侍女本能地發(fā)出一聲尖叫,卻立刻把后續(xù)的尖叫咽了回去,雙手老實的放在身體兩側(cè),沒有露出半點遮掩裸身體的意圖。
李維目瞪口呆,這個場景對他的沖擊實在是過于劇烈了,他還僅僅是個十四歲的孩子。自小磨練的堅韌發(fā)揮了作用,他捏牢了刀叉,沒有把它們失手掉下去。
歌德抬了抬手,侍女才敢撿起自己的衣服,卻不敢用來遮蓋身體,保持著和平時一樣的姿勢,屈膝行禮,然后后退出餐廳,直到走廊上才敢轉(zhuǎn)身。她雖然驚懼萬分,卻不敢有絲毫的不滿流露,害怕帶來更差的后果。在她的身后傳來歌德的聲音:“李維,說起來,其它貴族在這里安插的眼線還挺多的。可惜今天沒有找兩個到這來來,不然今天就可以殺個人給你看看了,可惜了。”
李維臉色蒼白,殺人這種事怎么可以用如此輕描淡寫的口吻說出來?但是餐廳中的所有人,從仆人到騎士卻個個神色如常,似乎主人方才說的只是打些獵物這種再常見不過的事情。直到這時,李維才隱約明白古堡中到處彌漫著那些淡淡的氣息,似乎是常年累月積累下來的血腥氣。
和正餐一樣,甜點全部吃完時,李維都不知道味道是什么。他強忍著胃中的翻滾,不讓吃下去的東西涌上來。這很難做到,那股血腥氣一旦被覺察到,就變得越來越清晰,在鼻端縈繞不散。
不過李維吃的并不少,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山里的孩子又一向飯量比較大。歌德看了倒是很滿意,說:“吃得多才會長得快。李維,你的媽媽有需要你達(dá)成的愿望吧?”
李維臉色一變,默不作聲。他卻不打算把愿望的內(nèi)容告訴歌德,畢竟愿望的對象就是他,只有愿望實現(xiàn)的那天,李維才會講出來。
歌德并沒有強迫李維,只是說:“不管你媽媽的愿望是什么,想必實現(xiàn)起來不容易。我不會直接幫助你,更不會給你力量,畢竟阿萊斯特爾不是只有兩個人。但是看著你媽媽的份上,我會給你應(yīng)有的機會,讓你變得更強大的機會。至于能夠走出多遠(yuǎn),就全要看你自己了。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和我平等的對話。”
李維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歌德沉吟了一下,說:“我會送你去戰(zhàn)爭學(xué)院,大概明天就可以去了,相信你也不愿意在我這里呆太久。到時候給你找一位老師,她會解決你的問題,而你接下來的幾年都會在她那里學(xué)習(xí)。希望你再次回來見我的時候,能夠讓我感到驚喜。這不僅是為我,更是為你自己,為你的媽媽。”
說完,歌德遍帶著侍從離開了餐廳,留下李維一個人在那里。
。。。
第二天中午,李維就在一小隊騎兵的簇?fù)硐码x開了薔薇古堡,向著西方行進(jìn)。在那天的晚餐后直到離開奧斯蘭,李維都再沒有見到歌德。和父親的見面,似乎比想象中的更要簡單,也更加冷漠。李維本就對見面沒有太大的期待,但是在離開奧斯蘭時,卻有絲絲的失落和無窮的迷茫。眾多的兄弟姐妹讓他明白,他不過是父親一個普通的孩子而已。但,除了那未知的戰(zhàn)爭學(xué)院,和令人生厭的阿萊斯特爾家族,他又能去那里呢?
李維思索著,卻猛地的握緊了拳頭,指甲甚至刺破了手心。兩幅畫面在他眼前重疊,一幅是為數(shù)眾多兄弟姐妹坐在他兩側(cè),另一幅則是熊熊火焰里的一個人。
他忽然覺得,媽媽的期待和死亡得如此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