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當鋪而言,購買顧客的物品有三點要注意。
第一,利潤要高
第二,要快速賣出去
第三,保存成本不能太高
當然,這三點有時會相互沖突,需要路易進行權衡,不過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拋開這三點來考慮一件貨品。
那從這個角度而言,這件物品雖然利潤還算不錯,保存成本也不算特別高,但確實沒法快速脫手。
然而現在的路易不覺得這是問題,他的店里需要一些這種有故事的東西。
像他這種小當鋪,剛開業的時候和那些稀奇古怪的雜貨店很像,而雜貨店的商品背后有沒有故事可講,可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情況。
路易不想讓他的小店泯然眾人,再者,有時運女神在,再擔心這些就稍微顯得有些可笑。
那么盧西塔尼亞號1908年7月16日二等艙的早餐和下午茶的菜單,是否有故事可講呢?
路易的回答是,有,但也沒有。
雖然同樣是盧西塔尼亞號,卻與那場災難性的海難相距七年。而這七年的時間里,盧西塔尼亞號從大英帝國的驕傲,變成了一艘破破爛爛的沉船。
雖然依然會比同期其他船的菜單品更有價值一些,但也僅此而已了。
路易的心理估價其實和600英鎊相差不遠,但作為老板,在商言商,這點沒有什么其他道理可言。
路易盯著塞繆爾的眼睛,說道:
“塞繆爾先生,你的藏品確實相當寶貴。”
“謝謝。”塞繆爾說,他在盡量顯得更有禮貌。
然而路易卻并沒有謹守這種社交規矩,他并沒有繼續這些沒營養的話,而是話鋒一轉,單刀直入地說道:
“確實相當寶貴,如果它們被好好地保存了的話。”
路易的聲音還是那樣平靜,但氣氛卻一時轉冷。
塞繆爾有某些不好的預感,他開始戒備,而這種戒備使得氣氛更加緊張。
帶上手套,路易輕輕地將紙張拿起。
“早餐這張上,盧西塔尼亞畫像左下角有一個小孔,雖然沒有完全穿透,但卻仍然清晰可見。正面和背面也都有油污,尤其是背面印花處的油污更是相當重。我不確定是否是當時還是后來粘上的,但其價值已經有了巨大影響。”
路易輕輕地放下這張泛黃的紙,隨即,他又拿起了另外一張下午茶的菜單。
“很遺憾,這張的問題更加嚴重,上一張還只是油污,這張甚至都沾上了墨跡,看情況應該是其他剛扣印章的紙的洇墨,塞繆爾先生你該慶幸,墨跡并沒有擋住菜單上的字樣,否則價格還會更低。”
“這…”塞繆爾顯得更加局促,這些問題他并不是沒有發現,只不過一直以來他都在給自己心理安慰,總覺得問題不至于這樣嚴重。
路易聳聳肩,表示他真的很抱歉,但這個動作的另一個意思是,“我無能為力”。
翻譯一下就是,“報價太高,要降價”。
“此外,雖然早餐與下午茶是同一天的菜單,能讓這幾件物品升值一些,但畢竟不是全天的一套。而且二等艙菜單的印刷量相較于一等艙多很多,可能珍惜程度上也會受影響。最可惜的是,這不是1915年5月7日的那份。因此在我看來,這只是一件普通的古董,稍微有些歷史意義,但也僅僅如此。”
路易繼續說著,毫不留情面。
聽到這樣的評價,塞繆爾的臉色已經有些蒼白,這一切對他似乎有不小的打擊,他陷入了沉默,沒有再出聲。
路易卻仿佛沒有注意到塞繆爾的臉色:“考慮到上述所有情況,考慮到是復制品的風險,還要考慮到這件東西我可能需要好幾年才能賣出去,我的報價只有200英鎊。”
路易摘下手套遞給身旁的福兒,盡可能真誠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看到面前人的神態,他知道這個人急用錢,但說實話,絕大多來當鋪的人都是如此,路易真的沒法照顧到每個人,也沒有義務照顧他們。
所謂在商言商,就是如此。
何況他的報價本就不是最終價格,根據經驗來看,最終成交價格應該能到320英鎊左右。
如果他最開始報價100英鎊,最終價格肯定會比這個更低。他的出價,還有一部分是因為他真的喜歡這件物品,多少有些心慈手軟。
路易自認為還是一個很仁慈的人,只不過僅僅是偶爾仁慈而已。
“路易先生,我希望能到400英鎊。”塞繆爾花費了一段時間重新安定情緒。
對方讓出了200英鎊的利潤空間,相當大的退步,這證明他在這場談判中完全處于弱勢。
“我堅持200英鎊,相信其他當鋪不會給你這個報價。”路易繼續不動聲色。
“350英鎊如何,您應該有很大的賺頭。”
看到男人臉上已經有了一絲焦急的神色,福兒觀察了一陣,湊近路易的耳邊,對他悄悄說了什么。
聽完福兒的話,路易最終卸了一口氣,仿佛做出了某種妥協,而福兒也退回到柜臺后,埋入懶人沙發中,不再理會交易了。
“280英鎊,我的底線,塞繆爾先生。”路易雙手放在柜臺上,身體筆直,帶著某種攝人心魄的氣質,對塞繆爾說。“我本打算只報價250英鎊,多出來的30英鎊是我真心想收下這件東西的誠意,但也就到這里了,再多一便士也請恕我不能接受。”
“這…”塞繆爾露出糾結的表情,不住地思索,而路易也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時光似乎凝結在這店面中,卻又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一般漫長。
最終,他做出了決定。
“280英鎊現金,我可以接受。”
“成交,請來簽署一下文件。”
路易與塞繆爾握手,然后微笑著從福爾圖娜手中接過數份文件,簽上自己的名字后又遞給了塞繆爾。
塞繆爾簽字,福兒扣章,整個交易結束。
塞繆爾帶著280英鎊現金離場,路易則收下了這兩張有著百年歷史的紙張。
這可能是目前整家店里最有年頭的東西。
呃,除了福爾圖娜外最有年頭的東西。
該開瓶啤酒!
路易轉身進入辦公室,從冰箱中拿出兩支他珍藏許久的西弗萊特倫12號,作為店里第一次涉及古董交易的慶祝。
在給自己和福爾圖娜倒了一杯之后,路易想起剛才的經歷,有些好奇問道:
“福兒,當時你怎么知道他的底線是280英鎊?”
沒錯,當時福爾圖娜對路易耳語的,正是那名為塞繆爾的男子所能接受的底價。
福爾圖娜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還是保持著那不緊不慢的狀態:
“無論如何我也在這世間存在了數千年,哪怕刨除休眠的時間,也見的足夠多了。”
說到此處,福爾圖娜笑了笑,然后補充道:
“況且那個人根本隱藏不住他的心思,他甚至完全沒有在藏,他開價350英鎊的時候明顯有動搖,顯然可以砍下去一大刀。”
“原來如此,不過為什么你這么主動的要告訴我?”路易點頭,但卻還有疑問。
“因為只是來了的幸運不算幸運,把握住的才算幸運。”福爾圖娜笑容收斂了些,微微正色。“假如以600甚至700英鎊拿下他的收藏,你會覺得這是一種幸運么?”
迎著福爾圖娜的問題,路易愕然,他沒想到眼前這位女神對運氣這種東西有這么獨特的理解。
她把這些告訴自己,是為了讓路易多賺錢,從而變得更加…幸運?
路易不懂,但他大受震撼,沒想到這個女神竟然還相信主觀能動性的,現在神竟然是這種行情了?
路易晃晃腦袋,讓自己換換腦子,他還有其他問題要問。
不過問題可以先壓在心底,在此之前,二人碰杯,既是慶祝本次的收獲,也是對二人合作的確認。
“干杯!”
“干杯。”
不一會,酒精的作用開始顯現,路易也就順勢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福兒,我記得一個月前你說過我會有機遇到來,難道就是這兩張菜單么?”
這是他的借酒試探,希望能得到更多情報。
說實話,路易確實很喜歡這次的物件,經濟價值也不低,但他卻不認為這能達到所謂“機遇”的程度。
說實話,就這?
“你覺得呢?”福爾圖娜將杯中最后一點酒飲下,臉上已經有一點緋紅,顯然有些醉意。
“我不確定,我希望不是。”路易攤手。
“如你所愿,這只是開始而已…”說著,福爾圖娜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但卻控制不住自己,跌倒在沙發上,竟然睡倒了。
女神原來不勝酒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