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字跡
裴策靠在窗邊,長久地凝視著長街那頭,半晌才回神,而后只嘆了口氣。
“好好的嘆什么氣?”梁文曜問。
裴策劍眉擰在一起,連帶著平日里恣意的那抹淚痣都染了幾分愁色,他道:“梁兄,你說那姑娘會不會已經(jīng)定親了?”
梁文曜動作一頓:“你為何會這么想?”
難不成是他注意到了什么?
裴策道:“我只是覺著,這樣好的姑娘怎么會沒人娶?”肯定不止他一人傾心。
答案自然是有的,可梁文曜卻不打算告訴他。
“渙之,你若是想知道,不妨我?guī)湍闳ゴ蚵牬蚵牐靠倸w你手里有張畫像,想要找人還是輕而易舉的。”
裴策垂頭看著手里的畫像,心里搖擺不定,一番糾結(jié)過后,還是將畫收了起來。
“還是罷了,我這般拿著畫像去尋人,定會損了她清譽,”裴策道,“若是有緣,必會再見。”
梁文曜不過愣了一瞬,隨即道:“既然如此,我會幫你留意著。”
那道身影縈繞在裴策腦海里揮之不去,不知是為情所困,還是仲秋余熱,總歸他此刻有些煩悶,起身道:“走,梁兄,咱喝酒去。”
他這變臉的速度讓梁文曜險些沒跟上,無奈:“去哪喝?”
“玉柳街。”
暮色降臨,遠處煙紫的天空與青瓦飛檐漸漸融合在一起,街角四周亮起零星長燈,這座城又進入了另一種繁鬧。
王府在東,府里建了一座星樓,從窗戶望出去,便能看到燈火繁華的京城。
傅明訣坐在窗邊,手里捧了本書,只有身側(cè)一盞燈,他垂著頭,眉眼本是山頂冰雪,卻因這暖色的光,變得柔和起來。
沒過多久,樓下的橋上傳來陣輕盈的腳步聲,抬頭望去,正見凌幼瑤提燈而來。
凌幼瑤似乎也注意他的目光,仰頭沖他一笑。
剎那間,傅明訣不禁晃了晃神,這樣的笑容,很多年前,他也見過......
再回神時,凌幼瑤已經(jīng)上來了,“王爺,原來您在這啊,我找了您好久。”
傅明訣放下書,淡淡道:“找本王做什么?”
凌幼瑤舔著笑上前,不懷好意道:“王爺,我有件事想求您幫忙。”
“什么事?”
凌幼瑤飛速掃他一眼,見他神色并無異常,才道:“我想請您寫幾個字。”
聞言,傅明訣挑眉看向她:“你想做什么壞事?”
“......”
她看著像那種會做壞事的人嗎?
凌幼瑤解釋道:“出嫁時,爹爹給了我?guī)准忆佔樱医駜喝タ戳耍X得那名字太難聽了,所以就想請您題個字。”
傅明訣想也沒想便拒絕了,理由是:“本王缺你銀子了?”
——當(dāng)然沒有。
其實凌幼瑤也想過傅明訣會拒絕,但沒想到他會拒絕得如此干脆。若不是她字丑,她就自己寫了,再說了,她做這些還不是為了他?
沉默片刻后,傅明訣放下書,在書桌上鋪開宣紙,道:“還不過來?”
凌幼瑤心下一喜:“王爺您答應(yīng)了?”
“沒有。”
“......”那叫她過去干嘛?
傅明訣將上好的狼毫毛筆塞到她手中,道:“你自己寫,如果太丑,本王再幫你寫。”
凌幼瑤弱弱道:“要不還是您直接幫我寫吧?”
她這些天練字雖然有點起色,但想達到那般龍飛鳳舞的境界還是差遠了。
傅明訣冷冷看著她,并不打算妥協(xié)。
好吧,自己寫就自己寫。
凌幼瑤握著毛筆,認認真真寫下了“華裳閣”三個字,比起上次的“佳偶”來說,這次的字好看多了。
“王爺,您看——”
原本以為會得到傅明訣兩句夸贊,卻在回頭的瞬間,凌幼瑤看見了他眼里的失神。
以往那雙覆著冰雪的黑眸,此刻卻蒙上了一層灰霧,似落寞似悔恨......百種情緒交織,凌幼瑤心中存疑——
他想起了什么?
下一刻,傅明訣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將她禁錮在書桌與自身之間,眸光陡然陰鶩:“說,是誰教你這么寫的?”
凌幼瑤手腕被他捏得生疼,毛筆摔在地上,斷成兩截,她忍著痛勸道:“你先松手,疼……”
可這次,傅明訣卻沒有松開她,反而更用力了幾分:“你到底說不說!”
凌幼瑤疼得快哭出來,哪里想到幾個簡單的字會引起他這么大的反應(yīng),硬著頭皮解釋:“是我自己學(xué)的......”
這句話帶來的不是風(fēng)雨之后的寧靜,而是山雨欲來的壓抑。
他忽而冷笑一聲:“凌幼瑤,你以為本王看不出來嗎?清微的字,本王比任何人都熟悉,而你模仿的,不及她十分之一!”
夜很靜,秋風(fēng)穿堂過,將書頁吹得嘩啦啦作響,凌幼瑤看著他的略帶冷嘲的雙眼,心里好似有什么東西也在此刻被風(fēng)吹塌。
她本不該心存幻想,卻還是忍不住沉溺于他的溫柔中,她以為這些天的努力會換來一點回報的。
明明早知道結(jié)局,卻還是妄圖改變一切。
她傻嗎?
......
良久的沉默過后,凌幼瑤道:“我只是覺得姐姐的字很漂亮,才會學(xué)的,你若不喜,往后我不學(xué)便是了。”
她的聲音很輕,揉在風(fēng)里,一觸即散。
傅明訣垂下眼眸,瞥見她眼底的倔強時,心中忽然有一塊地方塌陷下來,隨即松開了她的手。
“疼嗎?”
凌幼瑤抬起臉,還是和往常一樣笑著:“不疼。”
手腕都被捏紅了,怎么可能不疼?
傅明訣知道她在說謊,卻不知該如何拆穿她,只沉沉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離開。
那股支撐著凌幼瑤身子的力量頓然抽離時,她險些順著書桌滑下去,好在及時扶住了桌角,才穩(wěn)住了身形。
看見被吹落在地的那張宣紙時,她心底驀然升起一股悲涼。
她確實傻......
凌幼瑤笑了笑,將整個身子窩進梨花椅中,手臂無力地搭在扶手上,便沒了動靜,只望著遠處燈火繁華的城出神。
正當(dāng)她以為傅明訣已經(jīng)走了時,忽然有一身影將她籠罩。
“你怎么......”凌幼瑤詫異地看向他。
傅明訣沒說話,只蹲下身,攤開手心,上面赫然躺著一只小巧的白瓷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