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牢內，空氣中的血腥味愈發濃郁，聞郁坐在椅子上，饒有趣味地欣賞眼前的風景。
鞭子在空中揮舞，而后又重重落下去，在肉體上留下道道血痕。如此觸目驚心的畫面，聞郁面無表情，他幽幽道：“注意點，別打死了。”
隨著凄慘的叫聲響起，那人手腳被捆起來，赤身裸體地綁在十字架上，他已經沒了力氣再喊，好幾次昏過去，是聞郁叫人潑醒他。
眼看只剩下最后一口氣，獄卒收了手望向他，等待吩咐下一步動作。
“還不說？”他直起身，舌尖頂腮，“真覺得自己很硬氣？”
風戮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他快步走到聞郁身邊，恭敬道：“主子，查到那姑娘了。”
“講。”聞郁凝視著面前半死的男人，他蓬頭垢面，身上沒幾塊是好肉，即便如此，嘴巴依然很硬。
“桑葵，小名粟粟，是吏部尚書桑傅啟之女，家中排行老二，生母李茹曲曾是樂坊的舞女，生下她后便病死了。”
他見聞郁不為所動，自顧自往下說：“桑傅啟的長女名桑芫，生母徐氏，他還有兩個兒子，桑烏和桑曉，皆為現在桑府主母王氏所生。”
聞郁咬下一顆葡萄，汁水在舌間流淌，是酸的，但回味甘甜。
他沉下聲，再次問：“這是你最后的機會，說。”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聞郁給他下的最后通牒。
那人眼神空洞，嘴唇微張，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聞郁指尖輕叩，招招手讓風戮繼續說。
風戮開始匯報桑粟粟的今日行程：“今日卯時，隨桑葵桑烏一同去往文嶼軒，且在包子鋪買了兩個包子。”
他突然頓住，躊躇著要不要說，卻還是硬著頭皮道：“后因在堂上吃東西被先生打手心，并罰掃學堂。”
聞郁眉頭輕挑。
“辰時與桑芫同游街市，午時歸家，后一直待在家中未出府。”
聞郁的目光始終放在囚犯身上。按理說嘴硬到這種程度的，他便不會再逼問，直接扔進水池里讓他自生自滅。
既然不想說，那就一輩子都別說了。
可他沒有吩咐別人，而是兀自走上前，讓男人直視他：“你現在不說，本王早晚會查到。但如果你為了那個人將自己的命折在本王手里，我可不確定你的一家老小會不會安然無恙。”
男人似乎被他戳中了要害，抬起布滿紅血絲的雙眼，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他答應過我的......”
聞郁又被逗笑了：“答應你只要你不招，他就會護你一家周全？還是答應你會保他們后半生衣食無憂？”
“天真。難道你不知道只有死人的嘴最嚴實？讓你賣命的主子，可不是個好人。”
那人竟真猶豫了。
他轉了身，背朝男人：“3...2...”
“我說。”反正橫豎都是死，他憑什么為了那個人死守秘密，到最后還是保不住自己的親人？“指使我的人，是大皇子。”
聞郁嘴角上揚，坐了回去：“很好，繼續。”
“皇帝有意將太子之位留給大皇子，其它皇子必然虎視眈眈，于是一周前在宮里加派了人手，我就是那個時候進來的。前幾日有人假扮太監，在他的安神香里下了毒，此毒能使人半身不遂，大皇子知道后暴怒，派人徹查，最后查到了澈王府，便把我安插在府上做他的眼線。”
說來他很倒霉，臥底的第二天就被揪出來了。
聞郁冷笑一聲，語氣可怖得像身處陰曹地府：“聞錦竟如此蠢笨，本王下手怎會如此之輕。”
把人搞瞎搞殘這種事，他看不上，也從來不做，一旦他出手，那人的死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得了想要的答案，獄卒已經準備好了結此人，卻聽得聞郁說：“將人留著，明日給聞錦送回去。”
男人本以為自己能痛快地死了，沒曾想他竟讓人把自己還回去？大皇子也未必是善茬，他不知道自己會面臨什么樣的境地。
就在聞郁準備離開前，他被人架起來，用盡全身力氣叫住他：“那我的家人......”
“答應你的是聞錦，不是本王。”
他丟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了。
暗紅色的緞子衣袍上用金線繡了只老虎，衣角隨著行走的腳步被踢得擺動起來，方才如此重的血腥味愣是沒沾染到他半分，此刻身上只有淡淡的竹檀香。
風戮邊走邊想：“何人會想栽贓王爺？”
聞郁遞給他一個眼神，他立馬應下：“是，我這就去查。”
“誰讓你去了，繼續跟著桑粟粟。”聞郁頗有些不耐，“讓陳祁去查。”
風戮心有余悸地點頭，飛快跑走了。
聞郁眸光微沉。
聞錦，他沒搭理他，他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
“二姐，你能行嗎？”
“開玩笑，編草人我可是高手。”
桑粟粟裙子一撩，不管不顧地坐在地上，手里擺弄著幾根狗尾巴草。
起初是粟粟下棋下不過桑烏，三局三敗，她不服氣，要和他比編草人。
桑烏蹲在旁邊，學著她的樣子也開始編，只不過編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粟粟幾下就編好了，一個活靈活現的小人立在掌心。下棋她不行，編這個可在行了，小時候哥哥在編，她就求他教自己。
桑烏是個頭鐵的，將自己歪七扭八的草人也拿出來。
“嘿，我贏了。”不用看也知道誰做的好。
可桑烏從小到大沒輸過，嘴硬道：“我的比你好看。”
粟粟難以置信地凝視他，露出茫然的表情：“弟弟，你是什么時候瞎的？”
他傲嬌地撇過頭，不敢承認自己輸了。
粟粟拍拍屁股站起來：“行，我們去找阿姐，讓她評評。”
桑烏梗直脖子：“去就去！”
兩人相互打鬧著走出去，嘴里爭辯到底誰贏了。
不料碰到了剛從外面回來的桑傅啟，他見兩人又鬧又笑得沒個正形，厲聲喝道：“嘻嘻哈哈地做什么呢！不守規矩。”
粟粟不敢說話，手指暗戳桑烏。
桑烏也緊張，如實回答：“我，我與二姐在編草人。”
粟粟戴上了痛苦面具。
桑傅啟視線下移，見到兩只狗尾巴草編成的小人，怒火更盛：“不去讀書，整日就想著玩這些無用的東西。”
桑烏正欲開口，桑傅啟看向低著頭的粟粟：“你自己不用功便罷了，別拉著你弟弟一起胡鬧，耽誤了他的仕途怎么辦？！”
聽到這話，桑粟粟不由得皺眉，什么叫耽誤他？合著他的前途是前途，她的就不是唄。
粟粟剛想反駁，桑傅啟“哼”一聲，甩甩袖子走了。
她瞪大了眼睛，音量高了一個度：“你剛才聽見了沒？他什么意思啊他！”
桑烏扯扯她袖子，勸道：“算了算了。”
粟粟朝空氣揮了幾拳，煩躁極了。
這是什么爹啊，都是自己親生的，只在乎兒子不在意女兒？
不對，他還是關心阿姐的。
他僅僅只是不在乎桑葵而已。
桑粟粟越想越煩，拉著桑烏直沖桑芫房間里去，她才不管，今天必須要決出勝負。
*
“阿姐阿姐，這家茶樓的點心最好吃。”粟粟推著桑芫往里走，只因為一會聞容也會來此。
小二迎她們上二樓雅間，笑呵著說：“二位來的巧，剛好剩下最后一間。”
桑芫好奇問：“三樓不是也有包間？”
小二故作神秘道：“三樓今日被人包下來了，嘖，真是大手筆。”
座與座之間用屏風隔開，其實算不上包間，但是相比一樓更為幽靜雅致。
要說私密性還得是三樓，兩人一間，隔音效果極好。
“二位喝什么茶？”
“我要不知春，阿姐你喝什么？”
粟粟喜歡喝茶，這家茶樓來過多次了。
“和你一樣就行。”桑芫卻不甚吃茶，此番也是被粟粟推著來的。
“行。還要椰子酥，栗糕，蜜棗，秋青餅和桃梨乳團。”
“好嘞，客官稍等。”
桑芫知道她最會吃了，便不多說什么，反正只要是粟粟點的，味道都不錯。
粟粟突然想到什么，悄咪咪問桑芫：“阿姐，你...有沒有喜歡的郎君啊？”
桑芫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要說沒有吧，那日的驚鴻一瞥卻在心里遲遲不肯散去。
那算什么，桑芫又想。
于是她說：“自然沒有。”
粟粟嘟嘟嘴：“好吧。”
“你呀，怎的一天凈想這些事，昨日夫子留的功課做了么？”
都說長姐如母，她可算見識到了。
“他留的什么？我給忘了。”其實壓根不想記。
桑芫嘆口氣：“以‘明月清風’為題，作一首詩，不限格式。”
粟粟一拍腦袋：“這簡單啊。”
她清清嗓，開始即興作詩：
“月落鳥啼霜滿天...”
桑芫聽得第一句，以為她終于開竅了，驚喜地點點頭。
“王記臘腸匯三鮮。”
“要問哪家肉最好，”
“出門左拐清風軒。”
桑芫：“......”
你真棒，我認輸。
要說明月清風這樣的詩，桑粟粟其實能背出來一大堆，但此時此刻，如此美妙的休閑時光還要討論學習，未免太掃興了。
該說不說，她編的這首打油詩，還挺押韻。
兩姐妹說笑完茶點就上了，粟粟端起茶杯抿一口，果真是招牌，入口清香甘甜，回味無窮。
她們談的入神，沒有發現屏風后與她品同一杯茶的人，微微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