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說我，師傅，兩位師兄和白師弟都來了流沙河，我老沙竟然還讓你們站著說話。快，快隨我去河里頭坐坐！”沙悟凈這才想起來，幾人一直到現在都呆在流沙河岸邊不曾挪過地方，極為自責地拍了一下大腿，連忙帶頭向流沙河內走去。

　　而金蟬子幾人也自然地跟著沙悟凈潛入水中。

　　一路上，眾人看到了無數的魚蝦。如今的流沙河，確實同當年大不相同了，豬八戒一直抻著脖子左看右看，一臉驚嘆地咂著嘴。

　　“到了，就是這！”沙悟凈最終在一處地方落下腳，對身后眾人說道。

　　眾人隨之望去，豬八戒卻愣了愣，喃喃地問了一句：“沙師弟……你就住在這？”

　　“對啊，有什么問題嗎？”沙悟凈好像沒明白豬八戒的意思，直接問道。

　　“沙師弟。他的意思是說，你這個‘流沙宮’……不禁太寒酸了些。”孫悟空直接替豬八戒說出了心中的問題。

　　“有嗎？我倒不覺得，雖然小了點……可是我老沙住在這么大的流沙河里，八百里流沙河都是我的家。睡覺又占不了多大的地方，為何要建造那么大的府邸？”沙悟凈反問道。

　　“也是……”豬八戒呆呆地聽完沙師弟的話，仔細想了想，發現也確實是這么個道理，一時間也不知到底該如何說起。

　　確實，他們師徒五人在西天取經的時候，一路上見識慣了實力強勁的大妖怪，也不乏戰斗能力稍落下風的小妖精。

　　但是不論是強如金翅大鵬雕，曾經可以算是生生建出來了一個妖的國，甚至連太白金星下凡作亂的坐騎，也玩了個虛門的花活。

　　對比下來，沙悟凈的府邸著實捉襟見肘。不，這應該根本不算是個府邸。

　　連個屋頂都沒有。幾人面前幾步距離，是兩根不大的白漆門柱，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成，門柱中間掛了個牌匾，上面寫著“流沙宮”三個字。

　　而透過這道并不存在的門，一眼就能看到“流沙宮”內所有的布局——一張大理石做的石床，還有一個石桌，四個石凳。剩下的……就沒有剩下了。

　　看著師傅金蟬子饒有興趣地抬起頭看著門柱中間掛著的牌匾，沙悟凈面露尷尬地撓了撓頭，“嘿嘿”笑道：“我老沙只是個大老粗，沒有什么書法功底，讓師傅見丑了……”

　　金蟬子聽聞沙悟凈的話，笑著搖了搖頭，贊許道：“不，字寫的好壞，不是看握筆之人的技巧筆鋒，而是看下筆之時的心中情感。”

　　“能看得出來，這三個字，是你真心寫的。那便是一副好字！”

　　沙悟凈更不好意思了，先是謙虛著說了句：“弟子當時只是覺得這門柱上少點什么東西，就胡亂寫了這三個字……”

　　而后沙悟凈連忙轉移話題，率先邁開步子越過“流沙宮”的門柱，向內走去。

　　……

　　“流沙宮”內只有四個石凳，沙悟凈便坐在了自己的石床邊，反正距離差的也不算遠。

　　豬八戒坐在石凳上，饒有興趣地看著唯一一個放在石桌上的事物——缺了一個口的琉璃盞。

　　曾經流光溢彩，看上去完美無缺的琉璃盞。如今雖然遍體暗紋，只能靠著膠的存在來勉強維系著杯子狀的形態，卻依舊光亮如新。

　　只有杯子端上的那個小小缺口，在時刻向眾人提醒著，當年沙悟凈慘遭苦楚的沉痛事實。

　　“嗨。那個杯子……”沙悟凈注意到豬八戒的動作，頗有些難為情地說道：“畢竟當年被這只杯子坑的不輕。現在放在這，也能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對鄉親們的過錯……”

　　金蟬子只是笑了笑，并沒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

　　“說正事吧。”孫悟空率先打破了尷尬，問道：“先前我因為去對抗那個如來老兒不過，被他打入輪回，成了一個小乞丐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吧？”

　　金蟬子和豬八戒當然清楚這件事，所以孫悟空這話主要是對沙和尚和小白龍說的。

　　小白龍眉頭緊皺地點了點頭。身為西天靈山擎天華表柱上的守衛神，就算很少被人注意到，但小白龍依舊算是消息靈通。況且這件事就發生在靈山的菩提樹下，小白龍沒有理由不知道。

　　沙悟凈聽到孫悟空的話，卻是一臉的呆愣，瞪大了雙眼不知該說什么好。

　　這也不能怪沙和尚不關心大師兄，確實在金蟬子師徒幾人當年從大唐長安離開后，基本上就算是互相隔絕了消息。而沙悟凈更是整日想著為鄉親們多做點事，因此并沒有對外界的好奇。

　　“總的來說吧。”孫悟空簡短地向沙悟凈說明了一下幾年來的遭遇后，繼續說道：“今日咱們師徒幾人能在沙師弟的流沙河相聚，那俺老孫就把事情攤在桌面上講。這個如來老兒，還有這個威嚴公正不再的天庭，俺老孫是反定了！”

　　孫悟空的情緒太過于強烈，以至于言語中的內容極為直接，絲毫沒有考慮到幾人這么多年來深厚的情分，這句話的意思也就是告訴在座的各位：跟著自己反，或者離開。

　　豬八戒心中暗嘆了一口氣，知道大師兄如今懷有這么重戾氣的原因，卻沒有多說什么。

　　“咳咳……”身為孫悟空師傅的金蟬子卻明白自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清了清嗓子，說道：“悟空方才說的雖然不好聽，但確實有幾分道理。如今的天界，與以往相比，著實大有不同。而咱們能做的，就是幫助他們變回原來的樣子。”

　　孫悟空并沒有出言反駁師傅，看來也算是認同金蟬子的話。

　　沒想到第一個做出回應的卻是小白龍。小白龍當即挺了挺身子，說道：“我跟著師傅和大師兄走，我不能讓我姑父白死！這件事，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豬八戒也跟著哼哼唧唧地說道：“我老豬反正整天也沒什么事可干。不如就跟著你們走上一遭也不錯，反正師傅你們又不會害我老豬……”雖然豬八戒在言語和表現之中頗有些無所謂的樣子，但熟悉豬八戒的幾人都清楚，豬八戒也是動了真格的了。

　　畢竟當年的豬八戒，就算是在西天取經的路上都要動不動分行李回云棧洞找高翠蘭的。

　　最后剩下的就是沙和尚了。

　　坐在石桌旁的四人齊刷刷地看向坐在石床床沿上的沙悟凈，眼神中透露著有些期待的神色。

　　石桌和石床之間，本來只有一步的距離，在此時卻突然像一條八百里流沙河橫亙在其中，將五人生生隔開。

　　“我，我……”

　　沙悟凈楞楞地看著面前的四人，突然覺得自己的皮膚他們灼灼視線盯的有些刺痛，連說了幾個“我”，也沒能繼續說下去。

　　說起來，沙悟凈和金蟬子，孫悟空，豬八戒還有小白龍，都不一樣。

　　當年的西天之路，各人都有各人的原因。

　　金蟬子是因為在一次如來佛祖當眾講法時，因為“拈花一笑”之事，突然出言發難，質問如來佛祖只懂得小乘佛法，卻不懂大乘佛法，而被如來佛祖一怒之下打入輪回，重新修行。

　　孫悟空是因為自覺天下無敵，肩比天高，自封為齊天大圣，大鬧天宮而被如來佛祖壓入五指山下，待金蟬子轉世唐玄奘將其救出后，從此皈依佛門。

　　豬八戒是因調戲嫦娥，被貶下凡間，還一不小心錯投了豬胎，從此自暴自棄，占山為王。

　　小白龍，則是因為故意縱火燒了當年玉皇大帝親手送給父親西海龍王敖閏的玉明珠而被降罪，后化作白龍馬馱著唐玄奘去西天靈山皆是為了贖罪。

　　沙悟凈不必多說，自是為了失手打碎了琉璃盞一事而獲罪。

　　從表面上看，眾人走上西天取經路的原因都一樣——為了“贖罪”。

　　但是幾人的態度卻丁點兒也不一樣。

　　金蟬子直到現在，還在堅持著佛道相融這一理論。如果還有機會，必定會再次質問如來小大乘佛法之事。

　　孫悟空自不必多說，就算成了斗戰勝佛，還是天不服地不服。也是幾人之中修成正果之后，再次獲罪的第一人。

　　豬八戒卻因為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慢慢有了一種灑脫自由的性格。對于豬八戒最重要的兩件事：一件是美食，一件便是高翠蘭。前者現在再很難勾起豬八戒的食指，后者……高翠蘭已經不再人間了，還有何用？

　　小白龍兢兢業業馱著唐玄奘一路上西天，只是為了不要死的那么早，可以給自己時間想明白家族沒落的原因。如今原因已經差不多明白，小白龍便想為了自己的家族做些什么。

　　可沙悟凈卻與幾人都不同。沙悟凈這一生都毫不起眼，在天庭上只是落得一個卷簾大將這個頗有些尷尬的職位，在靈山也只是被封了個金身羅漢的封號。

　　可是沙悟凈卻從來沒想到造反，或者以下犯上之事，只想踏踏實實的，安安靜靜地做好自己。

　　當年不過是因為失手打碎了一只琉璃盞，便被貶入凡間，日日受萬劍穿心之苦，可沙悟凈卻絲毫沒有覺得不妥，甚至對玉帝沒有一點怨念，一心只想著找齊琉璃盞的碎片，能夠將其拼好，重回天庭做那卷簾大將。

　　后來護送唐玄奘西天取經，被封為金身羅漢后。沙悟凈也沒有因為自己的封號而有半點不滿，只是回到了流沙河，老老實實地做一個善良的水神。

　　如今師傅和師兄弟四個人坐在自己面前問自己造不造反。

　　讓沙悟凈該如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