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山河巨變。
我成了中華民國的子民。
我爹說,改朝換代了。這前后,家里氣氛非常緊張。
不久以后,吳家男人們的辮子都剪了。一剪子下去,全成了齊耳短發,再扣一頂瓜皮帽,或者洋式禮帽,那樣子十分滑稽。
那一年,我十一歲。
這些對我而言,也沒什么。
一切還是老樣子。
對于吳家村而言,除了男人要割辮子,引起了巨大騷動以外,暫無其他大的變化,一切還實行著大清的舊例。
還記得,那是一個春天的早晨。
梅子扣門:“四小姐,老爺叫四小姐去書房一趟。”
我把那本唐詩放下,我正懊惱,看了好幾遍,也背不下來一首。我娘說我不是讀書的料。
我出了后罩房,在丫鬟梅子的陪同下,來到我爹的書房,那是正房的一間朝南的屋子。
書房里除了我爹、我娘以外,還有一位陌生的女人。
她個頭不高,身材勻稱,方臉圓眼,眼神明亮,頭發在后腦挽成發髻。她身上有一種獨特的氣質,是我從沒見過的,我心頭一震。
“馬先生,這是小女吳冰。煩請馬先生教授些武藝給她,不圖她平天下,也不讓她走江湖,只希望她強身健體,修身養性便可。”
讓我習武?!我爹可能是對我學文太失望了。我自己倒是樂意習武,這樣可以多在院子里玩耍。
“承蒙村長老爺對我們永興鏢局的信任,我馬景琴定當不負囑托,悉心教導令愛。”女人微笑著說道,嗓音明快。
我向她深深鞠了一躬:“馬先生好。學生吳冰請馬先生多指教。”
“能教吳四小姐習武,是永興鏢局的榮幸。”馬先生抱拳回禮,臉上掛著淺笑。
“以后你要和馬先生習武。用功學,不得偷懶。”我爹面容嚴肅。
“是,爹。”我高興地答應著。
鑒于我的女兒身,不方便去鏢局學習,所以我爹請鏢局老板娘,每周來家里三次,教我習武。而我與馬先生的關系,不是師徒關系,而是類似于先生與門生的關系。這樣,我不會去鏢局服雜役,掙錢供養師父,而馬先生也沒有義務對我過于嚴格。
就這樣,我十一歲開始習武。
馬先生在正式教授我武術之前,先給我上了一周文化課。課上介紹了關于武術的相關知識,以及武術承載的處世治世之道。
這顛覆了我以往對武術的認知。
馬先生說:上武得道,平天下;中武入喆,安身心;下武精技,防侵害。
我聽得仔細,覺著這比詩歌更令我心潮澎湃。
她還啟發式地問我:“什么是武術?”
我不假思索地說:“是打架。”
她笑了,搖搖頭更正說:正好相反,武術是停止戰斗的技術。武術是維護和平的實力。
她這樣說,我太小了,是不太明白的,暫且先記下了。
她繼續講道:
“你將來學會了武術,不要用它表演嘩眾取寵,不要恃強凌弱。凡事帶著三分笑,讓三分理,喝三分酒,嗯……酒這句你用不上,記住前兩句就好了,這叫三分保平安。記住了嗎?”
“學生記住了。”我點點頭。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學武術,先要考察一個人的品格,沒有品格的人,師父是不會收他為徒的。因為我們學的,說到底是殺人技。學會了,殺師父者有,殺親人者有,殺一切可殺人者有。所以,進入武林最高的門檻,不是天賦異稟的體魄,而是崇高的人品和嚴格的自律。
馬先生是我爹花重金聘來的,我年紀又小,她無從考察我的人品,因此她希望通過教導武術精神來重塑我的品格。
理論課終于學完了,我即將迎來真正的武術了,真的是激動到徹夜難眠。
梅子也替我高興,她說她也要學,讓我學會了教她。這一刻,我忽然想起了我爹的話,主子要有主子的威嚴,不然的話你就是害了她們,讓她們失了主仆分寸,讓她們憧憬不可能擁有的。
學武術并不是簡單的學幾下武術招數,而是一門很大的學問,況且還有人品的考驗。
我考慮再三,拒絕了她的請求,她一愣,轉頭就走了。
我終于意識到,我爹的忠告是對的,和丫鬟要保持距離,可是為時已晚,我已經把她慣壞了。
我的仆人,因為我不教授她武術而跟我翻了臉。
不過一天還沒過,她就恢復了活潑可愛,繼續像以前一樣盡心服侍我。小孩子嘛,哪有隔夜的仇呢,我還是相信我們的主仆情是牢不可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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