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
永靈山主峰在朝陽下散發出一股莊重威嚴的氣勢，山形蒼黑似鐵，峭壁上密匝匝的樹木像是給主峰披上了一層翠綠色的斗篷。
寥寥幾片薄云浮在主峰峰頂附近，給肅穆的山峰平添三分仙氣意境。
雖然是清晨時分，但主閣前已經匯集了數千人。一陣風，千人的鶴氅被吹得呼呼作響，頗有一番仙風道骨之感。
廣場的前方搭建起一方木臺，閣主月嬋和六星閣現任長老議會上上下下三十四位長老肅立之上。
今日，是一年一度萬仙陣開啟的日子，是六星閣里最重要的一天。
所有人都無比清晰地知道，每年能闖過萬仙陣的弟子將真正意義上獲得六星閣的認可。
不僅僅因為有資格闖萬仙陣至少要具備煉石境的境界。
更重要的是，萬仙陣是六星閣創閣之初就存續下來的神跡，傳聞能審視人的內心，洞穿人的意志。心性不佳的弟子，哪怕有著可以與天齊的天賦，也未必能闖得過去。
這些都是弟子們知道的事情，也是他們無比向往萬仙陣的原因。
而只有閣主月嬋和所有的長老才知道萬仙陣開啟還有另一個重大意義。
萬仙陣雖說誕生于創閣之初，但并非是第一任閣主所建。萬年前，初代閣主究竟有著什么樣的際遇，是從何人之手得到，亦或是委托何人所建，如今已然沒有人知道了。
但是萬仙陣被稱之為“神跡”倒也并非過譽，因為萬仙陣會帶來“啟示”，仿佛是一種萬年前就存在并源源不斷生生不息的智慧。
“啟示”會告訴六星閣的后人，哪里才是正確的方向，哪里可以窺探到天道輪回。
六星閣的后人必須要按照“啟示”行事，捍衛六星閣，捍衛天道。
不過萬仙陣一年只會開啟一天，“啟示”也并不是年年都有。上一次降下啟示已經過去了二十年。
但是閣主和長老們絲毫不敢怠慢，每一年面對萬仙陣的開啟，內心多少都會有些期待和忐忑。
當然這些都不是弟子們可以知道的，包括此刻站在人群最前方的秦辰與蘇孚燕。
這兩日二人突破至煉石境的事情在六星閣傳遍了，不過秦辰也顧不上那些登門拜賀的人，而是找了個清靜之處修養，順便為萬仙陣的事情做做準備。
因為對于秦辰來說，先過萬仙陣，再去參加逐光大會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蘇孚燕微微側過頭來輕聲問道：
“秦辰師弟，馬上萬仙陣就要開啟了，有何感想？”
秦辰看了看蘇孚燕那張掛著溫和笑意的俊秀面龐：
“蘇孚燕師兄莫不是想問我緊不緊張？”
“哎，秦辰師弟，要說這六星閣上下幾千弟子，遇事最不可能緊張的就屬你秦辰莫屬了！我是想問你準備得如何？”
“蘇孚燕師兄就別揶揄我了，”整個六星閣里，除了師傅和芊兒，蘇孚燕算是為數不多的讓秦辰有好感的人之一。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道：
“蘇師兄，這兩日我都在修養。我只知道萬仙陣會根據測試者不同的體質給予不同的測驗內容，所以過去成功闖過萬仙陣的師兄師姐的經驗，并不能作為參考。”
“你說的沒錯，我去拜訪過幾位前輩師兄，解陣、內力、實戰都有可能。傳聞萬仙陣內真的有一萬座‘仙人’，這些仙人的實力也分三六九等，煉石境、智石境、靈石境、仙石境、神石境各有兩千。當然我們這些剛進入煉石境的弟子都會匹配到和自身實力相當的‘仙人’作為對手。”
“哦？這萬仙陣每年都是給你我這樣剛進入煉石境的弟子進行試煉，那這萬仙陣內有這么多‘仙人’豈不是有點大材小用？何況蘇師兄你說這‘仙人’實力也有高低之分，那么多煉石境以上實力的‘仙人’豈不是根本沒有機會被激活？”
“是啊，所以說傳聞是這樣，但未必是事實。如果真的有這么多仙石境和神石境的‘仙人’存在，那六星閣在整個人族大陸上應該所向披靡，怎么可能像現在這樣默默無名。”
蘇孚燕苦笑道。
“所以說啊，我認為萬仙陣就是一座高深莫測的幻術法陣。”
蘇孚燕話鋒一轉，
“如果是幻術，就能制造出無窮無盡讓測試者誤以為的高境界‘仙人’。不過，你可別動歪腦筋想著怎么破解這幻術法陣，這等級別的幻術解陣可不是你我這樣實力的人可以染指的。”
不得不說，蘇孚燕年長秦辰五六歲，的確有三分閱人的實力，以秦辰的性格，真有可能嘗試去對幻術進行解陣，就像前些日子去解影族年輕人的幻術一樣。
秦辰被蘇孚燕一提醒，三分訝異的同時，還是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見秦辰點頭，蘇孚燕繼續道：
“今年闖陣的只有你我二人，我先闖，給你探探路。”蘇孚燕又一次露出了春風和煦般的笑容。
...
很快，時辰就到了。閣主月嬋簡單地說了幾句話后，就宣布萬仙陣開啟。
木臺上三十四位長老騰空掠起，飛上六星閣各座山峰，同時作法開啟萬仙陣。
一時間，六星閣上空靈力滾滾，幾十道流光熠熠的光柱匯聚到主峰峰頂。
伴隨著一聲亙古悠遠的鐘聲，主閣后的主峰峰頂出現了一座石門，兩扇石門中間開了一道一人寬的敞口。
這時閣主的目光投向了人群最前方的蘇孚燕和秦辰二人，只見蘇孚燕對著閣主作揖行禮，然后側身拍了拍秦辰的肩膀，秦辰也沖蘇孚燕點點頭。
此刻無需多言，蘇孚燕快步登上了主峰，轉眼間就消失在石門之后。
廣場上數千弟子無不屏息凝視著那玄幻異常的石門，雖然每年都能見到一次這樣的奇景，但是每年都還是會一樣感受到震撼與忐忑。
...
蘇孚燕進萬仙陣過去了整整一個半時辰，這一個半時辰里，沒有人覺得時間漫長，除了秦辰。
萬仙陣開啟前秦辰倒還算心如止水，因為他也沒有覺得闖萬仙陣會是一件很難的事。論外功、內功、術法、陣法，他都很有信心，更別說實戰。
萬仙陣除了考驗這些，還會考察人的心神意念，這一點在六星閣歷史上的確有弟子因為心術不正而闖陣失敗，但是那真的是極其個別的例子。
對絕大部分闖陣的弟子來說，這一關簡直就是白送，因為誰也不是修旁門左道妖魔邪道進入煉石境的，秦辰也不例外。
可是說不出的緣由，自從萬仙陣開啟，秦辰心里一直有些不平靜。
隨著蘇孚燕師兄闖陣的時間越來越長，秦辰心神越來越躁郁。
他下意識地去摸腰間的玉佩，當手指傳來溫潤冰涼的觸感時，內心也稍稍獲得一絲安寧。
“快看，又有一扇門！”
“有人影！”
“是蘇師兄嗎？蘇師兄成功了嗎？”
主閣前廣場上的人群沉寂了許久，突然開始躁動起來。
只見主峰峰頂和主閣之中的位置，又憑空多出一扇石門，石門微開，透著不可捉摸的光，那光線中走出一人，峻峭挺拔英姿煥發，沒錯，正是蘇孚燕！
“闖陣失敗是從原路返回，而從另一扇門中走出就是闖陣成功！”人群中有人興奮地高聲說道。
見蘇孚燕走出石門，面上一如既往地掛著春風和煦般的笑容，人群中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
閣主和各位長老也默默松了一口氣。當然，秦辰也由衷為蘇孚燕師兄感到高興。
見閣主將目光投來，秦辰同樣也是向閣主行禮后，大踏步地走上主峰，恰逢蘇孚燕下山，兩人短暫的相遇。
“恭喜蘇孚燕師兄了！”秦辰微笑道。
蘇孚燕心情極佳：
“秦辰師弟莫要慌張，我與一位煉石境級別的‘仙人’纏斗了幾十個回合，有些麻煩，但是并不難。又給了我一道迷宮陣，走出迷宮陣花了點時間，其余就沒什么了。”
聽聞蘇孚燕的話，秦辰稍感欣慰：
“感謝蘇師兄的提醒，聽聞如此，我也放心許多。”
二人不便繼續交談，蘇孚燕目送秦辰上了峰頂，站在石門前的秦辰，閉上雙目深深吸了一口氣，遂一步踏入石門。
...
數不盡撥不開的厚重霧靄仿佛按照某種軌跡在緩慢地流淌。秦辰進入石門后走了半炷香的功夫，除了霧靄什么也沒見到。
雖然有些迷茫，但是半炷香的時間里，秦辰的心境已經完全平復了。
他仔細觀察霧靄流淌的方向，順著那方向一直走。這期間，周圍什么聲音也沒有，沒有任何動靜的環境里，秦辰反而格外警覺。
“這霧靄無窮無盡，不會是個迷宮吧？這一進來對我的第一個考驗就是走迷宮？”
秦辰走了太久，心里開始泛起嘀咕。
他剛開始這樣想，就發現面前的霧靄迅速地消退，一座石像在正前方現出了輪廓。
秦辰下意識開始催動體內靈力，立刻進入‘備戰’狀態！
那石像怒目圓睜，一身鎧甲，身后兩柄黑色巨斧，像是某種力大無窮的戰士。
雖然和自己想象中身著道袍的修煉者形象不符，但如果蘇孚燕說得沒錯，這應該就是萬仙陣里的‘仙人’了。
秦辰停在原地，沒有往前繼續前進，死死地盯著石像。那石像也紋絲未動，石像周圍的霧靄褪往四周，形成了一個百米寬的清晰開闊的場地。
不過百米開外，仍然什么也看不見。
對峙了一會，秦辰見石像毫無動靜，心想是不是自己過于謹慎了，于是又往前邁了幾步。
“嗡——”
那石像底座的符文陣亮了起來，伴隨著符文的亮光，那石像瞬間將背后的雙斧抽至身體兩側，彷佛進入了戰斗狀態。
秦辰見狀下意識就開啟了六星罩，如今因為境界的提升，六星罩散發出更加強盛的橙色光芒，上面的紋路也從一個月前的十一條變為十七條。
不過那石像并未發動攻擊，而是向右側轉了個身。而右側的霧靄也因為石像的轉身迅速褪去了百米之遠，這時，又有一座石像露出了真容。
這是一座戴著斗笠，腰間別著一柄太刀的刀客。
秦辰有些不解，難道這是指引我前進的一種方式？秦辰見兩座石像都沒有進攻的意思，于是向那座‘刀客’的石像走去。
果不其然，當秦辰靠近刀客的時候，刀客石像底部的符文陣也亮了起來，只見那刀客迅速地抽刀收刀，彷佛非常精通“居合道”。
做完這一套動作后，那刀客石像向后方轉去。
果不其然，后方的霧靄又迅速褪去百米之遠，一座手執蒲扇，身著鶴氅的修道人士的石像出現在秦辰視線之內。
秦辰跟隨石像的指引，每靠近一座石像，石像就會往某個方向轉身，然后出現一座新的石像。
一路走來，秦辰發現沒有一座石像是一樣的，不同的體型外貌，不同的盔甲著裝，不同的兵器種類。而且秦辰發現自己一直在往下走，一般每經過兩座石像就會有一級向下的臺階。
也不知走了多久，大約向下走了三十個臺階，最后一座石像轉身之后，沒有出現新的石像，但是前方出現了很大的一片空地。
秦辰向那空地走去，這時，整個萬仙陣中的霧靄在幾息之間就完全褪去。
秦辰終于看清整座萬仙陣！
他位于萬仙陣正中央的空地上，而前后左右全是石像！一層又一層，每一層的石像都彷佛在俯視著秦辰，整座萬仙陣透出一股無比強烈的威壓，冷漠肅殺！
“接下來，應該是有個家伙被激活，下來和我打一架了吧？”
秦辰心里默默念道，不得不承認，即便內心有所準備，在見到萬仙陣的真容后，還是覺得有一股攝人心魄的寒意。
不過秦辰并沒有等來石像的攻擊，而是有一個冰冷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響起：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十方三世，唯六道輪回為真，萬仙歸位，陣法大開，一切緣生緣滅，只因法相。”
那聲音彷佛從四面八方傳來，環顧四周，竟有一種萬座石像同時發聲的錯覺！
壓抑氣氛下，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極致的寂靜之后，那聲音終是再次響起：
“萬仙陣中，是為何人？”
見對方開口發問，秦辰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了一些：
“晚輩乃六星閣弟子秦辰。”
“秦——辰——”
那聲音復述秦辰名字時刻意拉長了語調，隨后又陷入了沉寂。
進入萬仙陣之后，秦辰一直覺得有個眼神在某處盯著他，這種感覺若有似無。
這一會，當聲音陷入沉寂之后，秦辰竟然覺得又憑空出現了一個眼神在盯著他。
這種感覺讓他非常不舒服，但是又無法肯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這兩種眼神，同此刻萬仙陣中萬座石像那沒有任何情感的注視不同，雖然躲在極其遙遠而深邃的角落，做了極其精妙地壓制和隱藏，但還是有意無意透露出一股絕對至高的壓迫力。
“卓爾不群，一聞千悟。”那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像是在點評秦辰。“萬仙陣試煉，正式開啟——”
“啟”字的音還沒結束，秦辰“嘭”地一聲已經打開了六星罩！
這等待屬實有些煎熬，終于要開始了，在這樣奇怪壓抑的氛圍下，反而心無旁騖的戰斗是秦辰此刻最期盼的。
遠處數階臺階之上，一座手持長槍的石像發出淡淡的光，下一刻，石像做了個前扎的出槍，然后換了個收槍的動作。收槍之后，整個石像彷佛是“活”了過來，一股修煉者的氣場迎面撲來。
“煉石境初期！”秦辰瞬間感應到執搶石像的能力段位。
對于自己這煉石境入門期的水平，眼前的對手從紙面實力上確實要高上一個臺階，此番戰斗定不會輕松。
然而！！
離執搶石像不遠處一座騎著戰熊的石像也發出了淡淡的光，胯下的戰熊仰首嘶吼了一聲，整座御獸石像也“活”了過來，駭人的氣場更甚，這分明是煉石境中期。
這是何意？難道我要以一敵二？！
秦辰剛冒出這個念頭，左側離他最近的一排中，一座提著燈籠的道者的石像也發出了淡淡的光，那燈籠里的火光瞬間就躥了起來，這是煉石境后期！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石像開始發出淡淡的光，煉石境大成期，智石境入門期，智石境初期...
再往后，越來越多秦辰已經無法清晰探知實力的石像復蘇了！他只覺得身處萬仙陣，眾多石像強大氣場壓得他已經無法直起身子，暴汗如雨！
“砰——”
秦辰單膝跪在地上，全身靈力瘋狂調轉，但是也不足以讓他站起身來。
此時的秦辰，深知這等情形自己根本無力掌控，和這么多石像戰斗可能一瞬間自己就煙消云散！
而那石像復蘇的勢頭根本沒有停止的跡象，轉眼間就有上千座石像進入了戰斗狀態！
“弟子秦辰！奉命...闖...萬仙陣！弟...子...不知...這是...何意？！”
秦辰幾乎是拼盡全力地大聲喊出。
“秦辰，你固有萬中無一的天資，星閣之內，無出其右。可是，你大逆不道，背叛師門，你究竟帶來個什么東西！！！”
那聲音失去了剛才的冰冷，怒不可遏地呵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