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鄴還沒有到,周圍也沒有人,硯韞只能自己去打水,給時聿擦掉腿上血漬。
一切忙好后第五鄴才趕過來,他打跑進門,將藥箱放在地上,為時聿把脈。
片刻后,第五鄴才吩咐:“你們都先出去,在門外守著,切不可進來。”
“好”硯韞帶著元因匆匆出去。
等他們關了門,第五鄴才拿剪子剪開時聿大腿邊的褲子,從藥箱中取出止血膏和天山修原膏給時聿涂上。
然后拿出繃帶,雙手嫻熟又迅速地將他的大腿上的傷口處包扎好。
之后在他穴位上連點兩下,才找了凳子坐下,稍等不久就見時聿悠悠轉醒。
時聿睜開眼睛,眨了幾下,才緩緩開口:“怎么樣?”
第五鄴回道:“還是殤蠱,只是沒想到這次來的這么急。”
時聿開口:“恐怕還不止這些,這次鎮定劑不管用了。”
“嗯……當時吃了之后有什么感覺?”第五鄴一陣沉吟。
“力氣感覺有所恢復,可在不久后就感覺渾身生起暴虐感,之后就失去了理智。”
“暴虐感?我記得你身上不還有血蠱嗎?那不是會引起你的暴虐欲嗎?”
“是”
“說起硯韞來你身邊已經有三個多月了,這次正好引起你殤蠱。”第五鄴說著頓了頓,繼續道:
“之前他不在時,你身上殤蠱與你的血蠱是相持衡的,那會不會是他的到來引起了你體內兩種蠱毒的暴發?”
“你這次是怎么恢復過來的?”
時聿垂著眸,等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是喝了他的血。”
第五鄴聽了后道:“那或許與硯韞缺不了干系。”
“這樣,之后我離開時抽些硯韞的血,回去研究研究,之前的藥也許不是不管用,或許是被壓制了。”
“嗯…或許將他的血摻入進去,鎮定效果會更好。”第五鄴接著說道。
“可以。”時聿閉著眼,剛剛經歷一場蠱毒,他著實累了。
“還有你注意一下這條腿近幾天不要沾水,每天早晚間記得抹藥。這兩天你先找個輪椅坐著,不要下地。”
時聿睜開眼睛,“輪椅?”無聲問著,你在開玩笑嗎?
“沒辦法,想快點好只有如此,你稍微忍忍。大不了早朝你罷幾天。”
“聽說過天山神藥嗎?這就是,很管用的,堅持抹你這腿五六天就能好。”
時聿本是很累的,現在聽了自己還得坐輪椅,甚至如此上朝,心中更是煩悶。
“行了,我再想辦法,你先回去吧。”他無奈開口。
“行,我就不打擾你了,好好休息。最近不要太累了。”
“知道了。”
……………………
往年元旦宴會都是要大辦的,今年時聿卻要求一切從簡,晚宴也提前了。
因此,年三十那天,時聿便讓大臣做了沐休。
晚間,時聿并沒有讓大廚做他的膳食,而是帶著硯韞去了帝宸殿側邊獨開的小灶。
就這樣,他看著,硯韞去做了餃子。做完后也有模有樣的裝了提盒,帶入帝宸殿內。
用晚膳時,桌子上其實有著三副碗筷,而坐著的卻只有兩人。
晚膳后,時聿也不再有什么批折子的興致,便讓硯韞推著他走走。
年三十晚上,宮中卻是沒多少人,時聿也起了轉轉的心思。
至于為何是推著,那次蠱毒發作,他在自己腿上扎了幾下。
抹著第五鄴的藥感覺可以下地了,誰知第五非說輪椅要做夠時間,無法也只好繼續坐著輪椅了。
幾天前倒是下了一場雪,現在雖說消散了干凈,可這寒冷的天氣卻沒怎么變。于燈火下,樹木枯零,到是有著幾分凄冷。
時聿讓硯韞推著他走走,硯韞倒也就真只是推著他四處走走,四下來倒是寂靜無言。
雖說重回南夙皇宮已有四個月,時聿卻并沒有在皇宮閑逛過。
一是沒有那個閑工夫,再來,他也沒那個興致。
如此也就不必說硯韞了。由此也就導致了他們閑逛間無意識的便走到了東宮。
當輪椅停在東宮墻門口時,時聿卻是沉了眼睛。
也許硯韞知道他們再不是曾經關系,也許他發現了時聿在此心情不好,也許是因為別的什么。
下一瞬,他便要推著時聿離開。而此時,時聿卻開口了。
“進去看看吧,朕記得,當時還在這里埋過一壇酒。去看看吧。”當時,到也自是十年前了。
如此,便讓硯韞推著他進了東宮。這里是他七年前住的地方,而今再次進來,陳設倒是沒怎么變。
想來,在他走后,南夙卻是沒再重立太子。
東宮后院種著幾棵白梅,而今在萬物凋零的時候,卻是開的熱烈。
地上覆著一層草被,風一吹,梅花飛舞,不一會兒,地上就像花海一樣,美不勝收。
硯韞拿來鐵鏟,按著他指的地方鏟去。酒埋得深,硯韞挖了好一會兒,才挖了出來。
這酒是那年國宴時,父王贈予他的。聽說是西域一種名酒,名叫十年清。十年所產也不過幾壇。
據說此酒于地下深藏十年,方是最佳的釀飲時間。細數下來,從當年埋下這酒到如今,剛好便是十年。
硯韞找來兩個茶盅,他與時聿躺在一片花海中,一遞一杯,賞著花,飲著酒。
似乎這刻,沒什么背叛,沒什么算計,僅僅如當年一樣,暢飲美酒,分享喜樂。
而今想來,那時的太子殿下也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雖說早熟卻難掩少年風華。
硯韞躺在地上,看著頭頂紛落的梅花。記憶卻是混到了當年。
那年國宴,他跟在時聿身邊不過兩年,還沒有資格陪他參加。因此他就呆在東宮,等著太子殿下回來。
晚間殿下回來后卻沒像往常一樣洗漱用膳,卻是提著一壇酒拉著他去了東宮后院。
要說于當時規謹太子殿下有什么愛好,那便是硯韞和酒。
平時一項律己穩重的太子殿下,也只有在喝了酒才會露出些桀驁,而酒也只有硯韞在時才會喝。
當時殿下拉著他到了白梅下,起初他不知是干甚的,只以為殿下是想喝酒了。
而后殿下解釋了才知道原是要埋酒。他也沒多說什么,微微一笑便去拿了鐵鏟。
太子殿下尊貴的很,從來哪有干過這些事,頭一次有了興趣,他也不多說,只是教著殿下如何用。
殿下說這酒叫十年清,要于地下深藏十年,才是最為好喝。而此說也有此做。
若換為旁人則定然驚奇,當朝太子殿下嚴于律己,沉穩不似少年,清冷禁欲不似凡人。怎會有如此興致?
再清冷克制,太子殿下終歸也是凡人。喜怒不為人知,也不過是不為別人所知。
只不過,那個別人,圈入了絕大多數人。至少于當時,除了硯韞,還有誰,能不是別人?
殿下說,酒要深埋,便挖了好大一個坑,將酒埋進去才知道他挖深了。
一時興趣所至,竟也讓殿下多了不為人知的可愛。
于這棵白梅下,他們侃談過政事,暢飲過好酒,品過美食,斗過圍棋,有過爭執,更多的,還是無言的默契與歡喜。
而此刻,他們又共藏了一壇好酒。或許,也只有于這白梅下,于殿下身邊,他才能感到絲毫溫暖。
可這樣的現世安好,還能有多久?
他看著,那傲骨凌冽殿下,立于白梅之下,向他微笑。清冷不可侵犯,也難掩澄澈如玉。
“阿韞,十年酷暑嚴寒,成就一壇十年清。”
“那我們便以十年為約,十年時間,孤要讓百姓衣食無憂,讓南夙人人向往,讓此間世界海宴河清。”
“倒時,你我再暢飲這壇美酒,豈不妙哉!”
“殿下可確定十年可以如此做的么?”
“孤有信心。”
“好,那臣……拭目以待。”
神思恍惚,無意識間硯韞竟是問出了那句話,“陛下,可還記得……當時的誓言?”
時聿躺于地上,聽到這話卻是愣了愣,“不過是兒時戲言,何必在意?”
兒時戲言么?可當時的太子殿下,能于皇宮之中保存內心的干凈澄凈,也不過只是由于這兒時戲言。
他望著眼前的白梅,似是于樹下再見了那十三四歲風神俊逸的少年,白衣勝雪,對他訴說著自己的意氣與抱負。
他在,便勝卻萬般風景,無數言語。那時的他,又是多么光彩奪目。
可誰又能知道呢?時光賜予人最涼薄的,便是此身依舊,心已成灰。
曾經的澄澈如玉,他們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漸行漸遠的旅程中,他丟了理想,失了報負。從此,便僅剩了混沌孤寂……
“陛下…陛下,別再喝了,你蠱毒剛好,不易大量飲酒。”
硯韞將時聿手中茶盅拿出,他應是醉了,眼中朦朦朧朧的,沉默著也不說話。
不經意間,他被時聿推倒,而時聿也就伏在硯韞身上,低語:“硯韞,你說,曾經的太子殿下,是什么樣子?”
時聿看似在問他,卻沒指望硯韞回答。
“太遠了……硯韞,我找不到他了。”
“什么都不剩了,一切,都變了模樣。”
時聿雙眼朦朧,就連語氣,都帶上了醉意,空洞。
“硯韞……我找不到家了……”
“你走時,帶走了一切,一切……”
“硯韞……我恨你。”
硯韞躺在地上,心中酸澀,時聿啊,你恨我,我又能去恨誰?
恍惚間,似是又聽到了時聿低語,“可我……卻只剩你了……”
之后良久,沒有人再有任何言語,而此,硯韞才意識到,時聿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