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榮街,榮國府。
從街口轉(zhuǎn)出一個身穿青衣飛魚服的錦衣衛(wèi),行至榮國府門前。
此時正有兩個小廝在門前石獅子邊石階上坐著說話。
遠遠地便見一衣著華美、手按腰刀的軍吏朝他們走來。
那錦衣衛(wèi)行至門前,見階上蹲坐了兩個小廝,道:“我奉一等子李爵爺之命,遞送家書于榮國府西院,請管事之人出來親領(lǐng)。”
這倆小廝年歲不大,哪見過這樣的軍吏,見他來至身前說話,立刻便站起身來仔細聽著。
待聽他說完,那個稍大一些的小廝滿臉堆笑,說道:“原是來尋瑜大爺院里的。這位軍爺請稍等,待小的進去通傳一聲。”
錦衣衛(wèi)士點頭應(yīng)了,便在一旁按刀站著。
那小廝則一溜煙躥進府里,往西院尋郝能去了。
此時正是日落時候,府內(nèi)各家的婆子、丫鬟、小廝們都各從外面辦事回來,有要自角門進府的,有至兩側(cè)街廊下回家的,都看見街邊站了一個身著錦衣的帶刀軍吏,不由得駐足觀望。
自西邊街口轉(zhuǎn)出一臺轎子,一直抬到西角門前,乃是賈政自工部下衙回府了。
聽得外面亂嚷嚷的,賈政不由皺眉朝外面隨侍的小廝問道:“街上生了何事,怎么亂哄哄的?”
轎子停下,小廝出言答道:“老爺,府門前站了一個軍吏,不知是做什么的,周圍婆子小子們都在遠處圍著看熱鬧。”
賈政聽了,心里疑惑,命落轎掀簾,果見不遠處街邊站了一個按刀衛(wèi)士。
因天色漸暗,也看不清他穿著,故而賈政行至他身前去看。
卻見其身服飛魚,竟是天子親軍錦衣衛(wèi),不由心里慌亂,還道家中出了什么事故,乃匆匆上前問道:
“這位軍士請了,我乃榮府二老爺賈政,現(xiàn)任工部員外郎,不知錦衣衛(wèi)前來府上,有何貴干?”
那錦衣衛(wèi)聽罷,抱拳施禮道:“我受李爵爺之命,來此遞送家書,正在此處等爵爺院中主事之人出來領(lǐng)取。”
賈政聽罷,先平息了心底慌亂,又升起一陣奇怪,這李瑜南下?lián)P州求學(xué),怎的與錦衣衛(wèi)中人相識的?竟還能使喚他來送信。
繼而說道:“伯璋遠在揚州,便是有信來府,也自有郵驛往送,如何勞煩錦衣衛(wèi)親來遞送?”
那衛(wèi)士在揚州許久,皆由范二管著他們伙食,一日三餐都吃得很好,故而錦衣衛(wèi)一干弟兄都與他混得熟絡(luò)。
有時無事,便問范二李瑜的故事,故而大都知曉李瑜的事跡,也知他乃是寄居于榮國賈府之中。
如今賈政問他,他心想賈政既為榮府老爺,想必同李瑜也是熟識,因此也不曾擺錦衣衛(wèi)的架子,乃告訴他道:
“李爵爺如今雖是在揚州求學(xué),卻也管著我們錦衣衛(wèi)一個百戶的弟兄,替圣上查案。
如今案子了了一些,乃使我們總旗官回京奏稟圣上,便順帶著往府里捎封信來。”
賈政聽罷,方才恍然。繼而又是覺著不可思議。似李瑜半大的少年,雖得了陛下青眼,賜字尋師,只是這出動錦衣衛(wèi)的案子,竟也交給他來調(diào)查,當(dāng)真是奇哉怪也。
賈政心中料定此案來頭不小,故而也不敢隨意再問,便說請這位錦衣衛(wèi)士進府歇著等。
錦衣衛(wèi)搖頭道:“待交罷書信,還要回衙門復(fù)命,便在此等會兒便是,不勞賈大人費心了。”
正說著,自西角門小跑出來一個中年漢子,正是郝能。
郝能來至錦衣衛(wèi)身前,說道:“這位軍爺,我名郝能,一等子李瑜乃是我家主人,聽聞有信傳來,特來領(lǐng)取。”
錦衣衛(wèi)自懷中取出一個大信封,交與郝能道:“信在此處,既已交至你手中,我便告辭了。”
郝能自懷中掏出二兩銀子往他手里遞,口中說道:“勞煩軍爺了,些許銀子,拿去買些茶吃。”
那錦衣衛(wèi)搖頭拒道:“李爵爺待我等屬下極好,此來送信乃是舉手之勞,怎敢收受銀錢?”
說罷回身便自榮府街邊離去,轉(zhuǎn)過西街口不見了。
賈政在一旁看著,又是驚詫連連,這錦衣衛(wèi)一向跋扈,如今心甘情愿給李瑜辦事,竟連銀子都不收,實在叫人琢磨不透。
賈政也不停留,即往府里賈母院中走去。
郝能將信揣好,又折返而回西院去了。
賈母院內(nèi),三春在堂下圍坐,探春與惜春對著下圍棋,迎春在一旁觀看。
賈母在軟榻上斜躺著,摟著寶玉說話。
片刻,鴛鴦自屋外進來,步至賈母身邊輕聲說道:“老太太,老爺來了。”
寶玉聽了,身子一顫,賈母察覺了,不由皺眉道:“他來做什么,莫非又是來逮寶玉去背書的么?”
寶玉苦著臉,拉著賈母的手道:“老祖宗……”
賈母拍了拍他的手,說道:“寶玉莫怕,你都仔細背了一月的書了,今兒隨他怎么說,也為難不得你。”
外面“噔噔噔”傳來一陣腳步聲,抬眼看去,便見賈政身著官袍走了進來。
三春見了,忙起身行禮,寶玉也從賈母身旁站起來行禮。
賈政朝三春點了點頭示意,又在寶玉身上徘徊了兩眼,便向賈母鞠躬行禮道:“兒子見過母親。”
賈母頷首道:“先坐。今兒個怎么了,急匆匆的,衣服沒換便來了。可是有什么事兒?”
賈政自府外聽了錦衣衛(wèi)所言,便急來尋賈母,連身上官袍也未換下。
賈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鴛鴦早在一旁沖好了茶端到賈政手邊,回至賈母榻前蹲著捶腿。
卻聽賈政說道:“兒子倒是聽說了一件大事,乃和瑜哥兒有關(guān)。”
賈政之言一出,屋子里頓時安靜了下來,一連幾雙眼睛十幾只耳朵都朝他這里湊。
鴛鴦聽聞,手中的動作一滯,滿心都懸掛在李瑜之事上。
賈母直起身子,問道:“哦?什么大事,同瑜哥兒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賈政開口說道:“兒子方才回府,在府外遇見了錦衣衛(wèi)。故而上前搭話,方知是特來替瑜哥兒往西院送信的。
兒子心里奇怪,便又問他為何。方知道如今瑜哥兒不只是在揚州隨著老太傅致學(xué),還領(lǐng)著陛下的皇差,率領(lǐng)著百余個錦衣衛(wèi)在揚州辦案。”
賈母等人聽了,也都一驚,賈母忙問道:“瑜哥兒年紀(jì)不大,能給陛下辦什么案子?你可問了?”
賈政搖頭解釋道:“那錦衣衛(wèi)也不曾主動告知,兒子心想既是出動了天子親衛(wèi),想來不是什么小案,故而也不敢多問,這便急著來給母親說了。”
賈母聽后,捂著胸口道:“誒呀,這皇差哪是那么好辦的?瑜哥兒只身在揚州,半大的年紀(jì),怎的就指派這樣重的擔(dān)子給他了?
一去月余了,也不見什么音信,也不知他在那里過得如何……”
探春本同惜春對弈,自賈政進屋后提及李瑜,手握著白棋再無心落子。
先聽說李瑜傳了信回來,不由欣喜。接著又聽說他在揚州督辦重案,不由又替他擔(dān)心,一雙柳眉英氣不復(fù),點點愁思藏在眼中。
聽罷賈母的話,探春方說道:“老祖宗不必憂慮,瑜哥哥既遣人往西院送了信,想來并無什么難事,過去一問便知。”
賈母聽了,道:“對對對,鴛鴦,你快去西院問問,若叫郝能家的過來說一說最好。”
鴛鴦聽了,心里一喜,正待應(yīng)聲,卻聽探春又說道:“老祖宗莫急,叫鴛鴦姐姐接著給您捶腿,您先歇著。
可巧兒我白日里往西院去和憐月、晴雯讀書,落了張手帕在那兒,便由我來跑這個腿吧。”
說罷將手中棋子落在棋盤上,便要起身。
賈母道:“既如此也好,你與憐月晴雯她們相熟的,便快去快回。”
探春應(yīng)了聲是,便領(lǐng)著侍書轉(zhuǎn)身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