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看了看青灰色的天。

　　外面什么都沒有，灰蒙蒙的天空里連只鳥雀的影子都看不到。樹木很復雜地排列著，像是一道道無解的方程。楚楚皺了皺眉，打開平板電腦，點開網易云音樂開始聽歌。

　　外圍的建筑齊刷刷地漆著單調地純色油漆，沒有一點波折，在少年的心里，這不過是他習以為常地事物。

　　可是，今天這墻卻顯得格外斑駁，仿佛是馬上就要脫落似的，竟散發出凄涼的氣息。動感的音樂明顯與之格格不入。“叮——”一條通知跳進來，是楚楚最近關注地一個云友發的動態：第24次化療，感覺良好！！謝謝大家關心！

　　楚楚之所以會關注他，還得從楚楚的身世說起。

　　從小學開始，楚楚的童年里就很少有爸爸的身影。現在再回憶起來，也只能從一些照片里找到爸爸陪伴他的蛛絲馬跡。印象里，楚楚和爸爸的關系一直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爸爸在他的形象里，不過是一個攢錢養家的機器人，他甚至記不起來爸爸上次對他笑是什么時候。

　　但爸爸生氣的形象倒十分分明。盡管楚楚現在是妥妥的學霸，可他也有過逃學的經歷呢。那日下著大暴雨，楚楚從保安室邊的視角盲區里竄出來，大搖大擺走進附近的網吧，酣暢淋漓之后，他轉過頭看向窗外，一張鐵青的臉，被暴雨打濕的頭發垂下來，濕透的白襯衫緊緊地貼在身上，睫毛上雨露晶瑩，因生氣而一顫一顫的，遮蓋了下面那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楚楚不記得后來他是如何回去的，也不記得爸爸是否揍了自己。他所記得的不過是那一雙布滿了血絲的眼睛。之后，楚楚仿佛是換了一個人，變得好學上進起來。不過，這父子關系并沒有多少好轉。

　　直到有一天，爸爸出差途中突然回來，告訴了楚楚跟媽媽一個震驚的噩耗，他得了癌癥。

　　一想到這里，楚楚就不自覺地感到有些煩躁，他始終無法相信這是真的，這種仿佛是提前宣告死亡的大禍會闖進他家里。

　　半夜里他躺在床上，因為失眠，他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忽然一個網名映入眼簾：“遙憐”。楚楚嘴角不禁微微上揚，這會是怎樣一個人呢？他是在遙憐誰呢？

　　點進他的動態，第一條便吸引了楚楚：47歲，癌癥中期，伙計們，祝我挺下去。往下是一大堆評論，有喊加油的，有分享治療經驗的。47歲？楚楚心想，那豈不是和爸爸同歲，唉，可真是世事難料啊。

　　然而下一秒，當天的動態更新了：伙計們，有個不幸的消息，今天去檢查了，醫生說我癌晚了。句末，是一長串的句號，像極了長長的一聲嘆氣。楚楚的心一下被揪住了，伸手點了個關注。隨即關掉手機，翻了個身進入夢鄉。

　　夢里，是和爸爸一起坐旋轉木馬，楚楚看著爸爸，看著爸爸那失神的充滿血絲的眼睛。

　　啪，回憶醒了，媽媽喊他來吃晚飯。楚楚應了一聲，飛快地在評論區回了一句加油。那里，其實很久以來就只有他一個人評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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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中考查分的日子。楚楚看了看天，依舊是青灰色的。突然，媽媽推門進來，臉上掛著止不住地淚水，半晌才說了句：“孩子，你可知道……你爸爸已經走了……”楚楚腦袋一嗡……

　　爸爸中考前就走了，為了不影響楚楚中考，全家人都選擇了隱瞞。今天，是楚楚爸爸下葬的日子。媽媽想讓兒子親手給父親下葬。

　　捧著父親冰冷的骨灰盒，楚楚覺得有千斤重，靠在胸前，呼吸都變得不暢。所有的人都紅著眼眶，楚楚也落淚了，不過，他是一個堅強的孩子。

　　忽然，他突然想起和“遙憐”的聊天。

　　他曾傻傻地發問，癌癥是什么感覺啊。

　　“一開始沒什么，等你發現的時候，就已經疼得直不起腰咯。”

　　“那我冒昧地問一下，您家里有兒子嗎？”

　　對方很明顯一愣，頓了數秒才回，“算了，告訴你也沒事，我是有個兒子。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我們的關系不太好，嘿嘿，”楚楚感覺到對方嘴角上揚，“我覺得我責任很大，雖然他成長了，變得學富五車，可是內心卻沒有，沒有父親的關愛，我知道他的內心是很脆弱的。不好意思，我說的有點多，別往心里去哈。”

　　“也許您有什么想對您兒子說的？”楚楚試探性地問了問，沒想著得到回答。

　　“是啊，說什么呢，我想，我會說，對不起吧。”雖是文字，楚楚依然感受到對方的哽咽，“當然，我也希望能聽得到他跟我說聲，對不起……”

　　“……”

　　抬到家里，上了香，又抬出去下葬。

　　楚楚看著爸爸的遺照，那是爸爸年輕的時候，那樣和藹，那樣快樂地笑著。

　　下葬的時候，骨灰盒被毫不留情地放進那小小的水泥坑里。

　　楚楚抬頭看看天，天不語；回頭看看媽媽，早已泣不成聲。

　　按風俗，蓋上蓋子的時候，要喊一聲：“爸爸，出來！”

　　看著爸爸的墳被刷上水泥，將要永遠被封存的時候。

　　肆意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爸爸，對不起！”楚楚不顧泥濘地跪下，用手擦拭墳前寫著爸爸名字的大理石。

　　“爸爸，跟我們一起回家吧！一起回家，再多陪陪我們，別走得那么急……”后面的幾句話完全化成了嗚咽。

　　但這終究是無用的，爸爸入土的時候，天下著小雨，楚楚靜靜地站在雨里，漸漸濕透，他的眼紅紅地，眼袋很黑。他看看遠處的學校，搖搖頭，他不想去；看看街邊的網吧，搖搖頭，也不想去。其實，他只想陪在爸爸身邊。

　　他打開網易云音樂，查看那位云友的消息，卻驚訝發現對方賬號已注銷，在對方標簽里，楚楚看到一句話：楚楚，對不起，我沒能陪你長大，希望你在沒有我的日子里，也要好好生活。記住，你已經長大了。在爸爸賬號的背景里，有一行不易發現的小字：遙憐楚楚。

　　淚水再一次決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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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從案卷中抬起頭，看到青灰色的天。

　　桌上有一排士兵在列隊，那是爸爸還健康時買給他的禮物。

　　楚楚問：“你們在等什么？”

　　“我們在等我們的司令。”

　　楚楚有些驚訝，更多的，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悲傷。

　　“你們的司令不會回來了，”楚楚抽了抽鼻子，看向窗外的白墻，“因為他已經，長大了。”

　　窗外，不知名的花落滿一地，楚楚清澈的眼底，滿是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