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選擇的余地。
于是我成為了他的利刃。
他教的很好,我……學的也很好。
練習負重時,我背著千斤的石頭,繞著郊外的山野跑了整整十圈。
他悠閑地坐在太師椅上,沏上一杯溫茶,淺淺的品嘗著。
我的后背磨破皮,鮮血浸染了整個衣衫,血混合著汗水,如同千萬根刺扎在后背。
可是,我沒有放棄的資格呢。
第二日,草草的纏上了繃帶,繼續任由鮮血淋漓。
……
為了提高我的靈敏度。
岑辭會將我扔在一個四周都布滿了機關的山谷。
四面八方射來尖利的精鐵箭弩。
我不得不屏息凝神,就像林間的動物,時時刻刻繃緊神經,畢竟,稍稍一錯神,身上就是一個從前胸到后背的透明窟窿。
沒有人在意我的性命,但我自己必須珍惜。
岑辭總是淡淡的笑著,看著我滿身掛彩。
他說,“你必須學會受傷。”
然后他執劍與我對打。
他的武功絕非我足以抵擋,他甚至可以在我全力以赴格擋之時,氣定閑神的說,“若非我手下留情你早就死了,面對我這樣的人就只會硬扛嗎?”
“噗——哧”
我的后背被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鮮血狂涌。
我悶哼一聲,狼狽的跪在他的腳下。
他居高臨下,輕笑著,“在我這里,你還有喘息,上藥,縫合的機會,遇到了別人,你還有活命的可能嗎?”
我用劍支撐著身體,一語不發。
他又笑道,“只有學會受傷,才能活得長久……”
我垂下眸,看著他遠去所帶起的塵土……飛揚。
我趴在凳子上,褪去后背的衣衫,但中衣已經和血凝固在一起,女醫官便從后面剪開衣服,拽著我鮮血淋漓外翻的皮肉,用燒紅的針勉強縫合。
沒有麻藥,岑辭曾說,這也是在考驗人的耐力。
能被痛死過去的人,沒有什么大的成就。
我咬著牙,幾乎能察覺到針頭在我皮肉中攢動。
女醫官的手都在顫抖,我笑著回頭道,“又不是你受傷,你怕什么?”
她默而不語。
縫完上藥的時候,岑辭突然進來了,手中端著一碗烈酒。
在他殘酷的嚴訓下,我的五感靈敏的可怕。
他一言不發,隨手將那酒盡數澆在我背上。
“嗯……”
我瞬間眼前痛到發黑,戰栗一下,抱緊了椅背,悶哼一聲。
他側著臉看著我,“這才是消毒的最佳良藥。”
女醫官跪在一旁,戰戰兢兢的不敢說話。
我忍過去痛,勉強笑道,“……我自然明白。”
他撇了我一眼,徑直走了出去。
后來,我便學會了如何受傷。
一日,在那個機關雜亂的山谷里,我對抗著從四面八方來的鐵箭。
他高高的站在山谷之上,看著利箭縱橫,每當我躲閃不及之時,我就會微微錯開,避開要害,讓箭頭沒入肩胛,刺破皮肉。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
我聽見利箭帶起四周呼嘯的風。
不——對——
機關——失控了。
我才打掉飛來眼前的箭矢,一支又從后背襲來。
然后四面八方同時傳來咆哮的聲音——
來不及了!!
我想,今日——居然要命絕于此嗎??
我沒被燒成焦尸,就要被捅成蜂窩么?
——
一抹黑色的影子瞬間擋在了我的面前。
岑辭用他的大裘卷住了迎面而來的飛矢,趁著這個空隙,抱著我飛出了峽谷。
待我腳穩穩著地,我才發覺,他居然——發怒了。
他對著一旁顫顫巍巍站著的黑衣衛暴喝道,
“去給我查!”
那黑衣衛立刻跪下領命。
然后他才把我從懷中放出。
他愣了愣,拂袖而去,走時對我道,“今日去上藥,不必再來了。”
“是。”
……
岑辭僅僅大我五歲,但他卻是一個誰也看不透的人,我也才僅僅知道,他是在復仇。
岑辭的祖父父親被先皇所殺。
表面就像是奪嫡之爭,可內情又是否如此?
不得而知。
他僅僅和我說過。
他八歲時滿門抄斬。
皇爺爺的親筆密旨保他茍且撿回來一條命。
他八歲,便獨自登上九幽臺,親手驗明族人尸首頭顱。
親眼看著他最親近的人被扔進火爐化為一捧灰,被那些畜生紛紛揚揚的灑在京城最繁華的街道上。
任人踩踏。
他跪在街道上,努力的收集著已經被吹起,漫天飛揚的骨灰。
馳騁的馬從他身上越過,然后騎馬的人罵罵咧咧的遠去。
然后被一輛馬車撞到,不省人事。
醒來便被發配到最遠的邊疆。
他貴為皇室宗族,又賤如蜉蝣螻蟻,任人宰割,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樣練成這樣精深的武功。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樣聚集培養成了一批屬于自己的殺手死侍。
更沒有人知道他是怎樣被逼著成為運籌帷幄,心思深沉,算無遺策的曾經他自己最厭惡的一種人。
……
我只知道,攻擊他的高端殺手刺客從未間斷過,即便進入朝堂明槍暗箭也從未停下過。
要害死一個人又何止千萬種法子,任何莫須有的罪名都可以扣到他的身上。
……
……
可我沒有絲毫的同情和憐憫。
因為,他教我教的很好。
我學的也很好。
從大火逃生的一刻起,我就已經沒有心了。
我只是一把冷冰冰的利刃。
我為他刺殺了眾多朝廷重臣。
我一個人滅掉了一個家族。
我甚至滅掉了曾經教南風意武功的幾位武夫子。
他們死態凄涼。
睜眸欲眥。
他們也許至死都不知道,他們的好徒兒,又教了一個怎樣的惡魔。
“真是不好意思。”我擦去手上的血,橫跨過他的尸體,黑色的夜行衣和暗夜融為一體。
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