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亮，陳現的父親又踏上去往城區樓盤的路，陳現一大早醒來找不到人，因不想再次讓父親被關進去，他也急忙搭上了車。

　　一路上，天空下著小雨，陰沉沉，很快，車便爆胎了，一群人被趕下了車。很不幸，他們得等下一輛來接他們的車，站在寬敞的馬路上，陳現心急如焚，過了二十分鐘，車還沒來，雖然屁股疼痛難忍，他還是掃碼騎了起了路邊的共享單車，剛騎沒多久，一個白影從空中閃過，遠處的農地里一聲巨響，空中灑著破碎的物品。他停了下來，一張身份證正出現在他的身前，上面赫然寫著兩個字:楊麗。

　　他全然不顧屁股上的疼痛，努力往白影墜落的地方騎去，屁股上的傷口裂開，分泌物源源不斷流出來，漫天灰塵卷起，他越騎越快，一頭扎進了路邊的溝里，單車撞壞了，他頭也破了。他用力從溝里爬出來，抹了抹頭上的灰，臉上的血，站起來再騎起路邊另一輛共享單車，心急如焚，路上突然響起了警笛，消防車，救護車，警車呼嘯而過，朝著那個方向開去。

　　過了半個小時，他終于騎到了事發地點。山腳下的農地里，一個大坑，里面都是殘骸碎片，路上散落著一些紙片、錢包、手指和人皮。他馬上用力開始挖，試圖找尋她的痕跡，挖了一會，在這些破碎中，他始終無法分辨出，只聞到土壤里到處都有他的氣息。他的粗魯挖掘行為終于引起別人的注意，試圖強行拉開他，理由是破壞了現場，他使出渾身解數避免被拉開，但始終胳膊擰不過大腿，被拉倒在地上，地上濕潤的泥土浸入了傷口，他疼得大叫，放聲大哭，一時間，疼痛感，悲痛感，齊涌心頭，叫聲響徹天空。媒體們紛涌而至，將話筒捅到了他的嘴上，想聽他的悲慘故事。他覺得很煩，抓過他們的話筒，扔到旁邊的河里去了。

　　雨一直下著，搜尋工作還在繼續，消防員抱著絕望的心去搜尋希望，可搜尋出來的只有各種碎片，旁邊的記者對這些碎片很感興趣，因為碎片可以拼湊成故事，只有故事，才足夠吸引人。他們拍下作業的碎片，錢包的碎片，一點一點去尋找逝者的線索，還原他們生前的生活，他們為什么乘坐這班飛機，要去做什么，最后突出意外來得多么突然，他們如何不幸。事情也是如此，他們確實很不幸。

　　“飛機上的人是你的親人嗎？”一個記者在旁邊問道，陳現不說話。

　　“你的父母？”

　　“你的妻子？”

　　“可以和我們講一講嗎？”

　　記者一直發問，陳現目光呆滯，一句話也不說。有一個記者看到他手上拿的身份證，就用相機把它拍了下來。

　　到了夜晚，搜索還在繼續，陳現就在那坐了一天，一個披著雨衣的消防員走了過來，說道：“你先回去吧，人肯定沒了，如果還有什么遺物我們會通知你的，你留下你的電話，還有，她叫什么名字。”

　　“楊麗，有消息打我電話。”

　　說完，陳現走了回去，路上已沒車，要走十幾公里的路程。

　　他獨自走了很長很長，路很黑很黑，像是沒有盡頭，往常那些黑暗總是讓他感到恐懼，今天的黑暗讓他感到無比地親切，因只有在黑暗中，他才有機會能夠遇見她。今天，她已永遠消失在陽光之下，帶著長長愛的裙帶，飄舞在黑暗雨霧中，他用手撥開雨霧的籠罩，想看清她的樣子，一直看不清，他用力揉自己的眼睛，始終揉不出她的模樣，拉扯自己的睫毛，乃至用力拔掉，都沒能看清她的影子，他用力奔跑，看到遠處的一處白白的身影，待到靠近，用盡全力撲上去，始終也沒能看到嗅到她的氣息，“嘭”的一聲白色身影倒地了，是一個稻草人。此刻，他才意識到，她，好像已經永遠不在了，即使是在黑暗中

　　記者開始扒開逝者的故事，其中楊麗的故事就登上了新聞版面，標題為“妙齡少女為愛奔走，未見愛人先遭遇不幸。”里面寫了楊麗幾天前來到海亞市見癌癥男友，每天四處奔波，到處打聽醫院，始終沒有打探愛人所在的醫院，只能遺憾離開搭上昨日早上的飛機返回。文章里還配上了她到處奔走，問詢的照片，一看就是從道路旁小店的監控里截下來的，故事估計也是從店員口中得知的。文章的末尾還配上陳現癱坐在飛機失事現場，手握楊麗身份證的照片。

　　陳現看著手機屏幕，上面的一字一句都像刀尖一樣刻在他的心頭。他不知道她這幾天在這個城市曾走過多少條道路，詢問過多少個人，流過多少汗水，燃起過多少次希望，最后只能帶著失望、自責與愧疚離開。

　　很快，他的手機響了，是一個接著一個的記者電話，都在問他:“您有空嗎？我是xx報的記者，我們想采訪一下您。”他掛斷了電話，把手機關機，這些人，只不過為了一己私利，全然不顧地在自己傷口上撒把鹽罷了。可他自己何嘗又不是這樣，他陷入深深的自責，自己，可能也是個間接的殺人兇手，為了一時爽快，編造謊言，讓她參與到這場意外之中……自己，竟和這些為了一己私利的記者一樣。

　　正自責之時，家里的座機響了起來，他順手拿起來接，對方說道:“陳現嗎？我是上次派出所的警察。”

　　“警官，您好！”

　　“你還好嗎？我在新聞上看到你的事情了。”

　　“我不太好，你是有什么事情嗎？”

　　“你已身患重疾，我知道和你說這些不太合適，但我覺得還是必須和你說一下，他很不適應里面的生活，一直說著要見你，甚至還有自殘的傾向，每天嘴里就念著要見你，然后用指甲劃傷自己。”

　　“我現在無暇顧及他的事，況且我和他無親無故，為什么你們偏偏就找上我了呢。”

　　“我們擔心這樣下去，他會出現什么意外。”

　　“他在你們那里能有什么意外呢？”

　　“他現在被轉到勞教的地方了。”

　　“那就接受教改就好了啊！你們這樣沒完沒了地找我有什么用呢？”

　　沒等對方說話，陳現就把電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