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宣王雖說并無那般蠢相,但也不見得有四國所傳那般用兵神勇,神乎其神!
西南挺進西峰關隘?直取晉城?他還就怕他不來呢!
他北蠻援軍扎營太陽山北側這些時日,只待圊軍攻晉之時一舉南下將其圍困殲滅,他本想再逼一逼宣王,不料都不用自己動手,他自己便興沖沖地一頭撞進來了。
葛樾將茶湯送進口中猛灌了一口,只覺香氣襲人,甚是舒爽。
宣王軻淅?呵呵!
今此一戰揚名的便是他葛樾了!
未時。
太陰山西峰關隘北蠻駐地。
西峰關隘將領登上瞭望塔眺望著遠處如潮水一般的圊軍,大軍壓境,可卻駐守十幾里外,只留小隊人馬前來他北蠻關口挑叫囂釁,將領垂眸掃視一圈關外的這批圊軍,約有五千人的樣子,五千騎兵,列隊整齊,齊聲叫囂卻不見有破關之意。
這讓西峰關隘將領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這是打是不打?
“將軍,可要放箭?”一旁副將難忍圊軍挑釁,上請道。
“不可。”西峰關隘將領搖搖頭凝重道:“不可輕舉妄動!”
副將握了握拳咬牙赤目怒罵:“這群圊狗三番五次于我軍前叫囂挑釁,亂我關防,辱我大軍,得了點便宜便不知天高地厚,若今日不收拾他們,末將這口氣實在咽不下!”
“今日是要收拾這幫圊狗,可不是現在!再等一個時辰,待太陰山援軍趕至,還怕沒機會雪恨嗎?”西峰關隘將領斜睨他一眼,后又垂眸看向遠處駐守不前的圊國大軍,蹙眉思索著。
他不動,是在等太陰山北側援軍。
圊軍不動,是在等誰?
正在西峰關隘將領沉思之際,一陣沉緩的鳴金聲將其驚醒,關內眾兵聽聞此聲皆目瞪口呆,驚詫莫名,西峰關隘將領只覺體內氣血翻涌,似有耳鳴陣陣。
鳴金!收兵?
眾人只見關外五千騎兵問號齊勒馬韁,調轉馬頭轉身疾奔而去,馬蹄杳杳,卷起一陣灰塵,北蠻眾軍將士兵只在這嗆人的塵土中看見一個個轉身甩尾瀟灑而去的馬屁股。
忽地在這時一騎兵折身回來,往地上丟下一個“人”來,便又一溜煙揮鞭而去。
北蠻眾人聚精凝神一看,這哪里是個人?分明是穿著圊軍軍裝的草人!!!
西峰關隘將領忽地眼前一黑,翻涌的氣血再也擋不住,一口鮮血從喉頭噴出,似點點梅花散落。
那關隘副將目眥欲裂,渾身顫抖著對著關口眾兵道:“放箭!放箭!給我放箭!”
見那些士兵都呆愣住了無甚動靜,關隘副氣急敗壞地對著一個提弓小兵猛踹一腳,將其弓箭奪了過來,朝著那已然遠去騎兵的方向連射了數支空箭,待最后一箭扎在地上,西峰關隘副將仰天怒嘯一句。
“圊狗,你奶奶的!”
遠處圊國大軍也隨即緩緩后退,漸漸隱沒于青灰連綿的山巒中。
黑云壓城,城人自摧。
定西郢城交境北蠻軍營。
“報!報!報!”
一連三聲呼號,一聲驚懼過一聲。
葛樾放下杯盞皺了皺眉頭,不耐地應道:“怎么了?”
那探子連滾帶爬的一步步奔至元帥營帳,因由六神無主,驚慌失措得厲害,進門還勾踩到了帳帷,被絆得翻了個跟頭,直滾到葛樾跟前。
那探子也顧不得整理儀裝,忙跪在地上道:“稟,稟元帥,圊軍,圊軍……”
葛樾眉頭越蹙越緊,嫌惡得訓斥道:“慌什么?好好說!”
那探子盡全力定了定心神,依舊結結巴巴道:“稟,稟元帥,圊軍,圊國大軍攻入定西了!”
“什么?”葛樾猛地起身,將面前的案幾撞的顫了兩顫。
“現下,現下已然攻克!”那探子垂頭伏在地上,再不敢看葛樾。
葛樾側目狐疑地問道:“他大軍不是在太陰山西峰關隘處嗎?怎得定西還有大軍?圊國哪里來的援軍?”
“小的,小的不知。”那探子吞了口吐沫又補充道:“只知道我軍定西駐軍援軍北上不過一個時辰,圊國大軍便攻入定西了!”他將頭越垂越低,直怕元帥遷怒于他。
葛樾目視營帳帷頂,只覺渾身發麻,定西駐軍北上,只余守地軍將,其一無兵謀,二無精戰,應戰之能聊勝于無,如何能抵圊國大軍?
這定西!竟是白送給他圊國了!
“報!西峰關隘軍情來報!”帳外又有小兵急切稟道。
葛樾厲眸猛的一縮,他倒要看看西峰關隘究竟發生了何事!
“呈上來!”葛樾語調陰狠,將地上二人均嚇得不敢動彈。
小兵將信箋高舉過頭頂,葛樾伸手接過信箋打開忙掃視起來。
一炷香過去了,葛樾依舊保持著兩手持信,肩頸微聳的動作,他盯著這張信箋,目光灼灼似要將這紙盯出一個洞來。
良久,葛樾一手松開,一手將信箋攏起,慢慢團在手心,背對著帳內眾人聲音冷沉道:“都退下!”
“是,是!”眾人誰也不敢趁這個時候觸霉頭,忙不迭爭著搶著逃出了元帥大帳。
葛樾轉身透過營帳凌空望著圊軍方向,只見遠處青巒朦朧,流云遮蔽,似有點點飛鳥輕掠,卻又隱于云層消失不見。
宣王!好個宣王!
怪不得能名動四國,威震九霄。
真是個可敬又可惡的對手。
酉時
定西圊國軍營。
日落炊煙輕咬山野,晴空已去,暮色方至。
圊國大軍攻克定西,于定西北境安營扎寨,眾人策馬在定西境內巡視一圈,只覺沃野千里,生機盎然,實為天賜豐饒膏腴之地。
大營內,營帳上是被篝火照映之下勾勒出的一個又一個豪邁歡喧的輪廓,火舌舔舐著木柴,發出噼啪裂響,不時有火星四濺,將支架上的烤肉燎出一個又一個焦痂。
一個粗髯將領叼了塊兔肉晃晃悠悠地往人群中走去,不大的案幾旁圍了一圈人,粗髯將領一把攬過其中一副將的肩,一手在案上抓起一個海碗遞到他嘴邊道:“好兄弟,你瞧我沒說錯吧,你扎草人還真就立功了!”
那副將嘿嘿一笑朝他拱了拱手,端起海碗一飲而盡,哪還有當日那般屈辱憤恨模樣?
眾人也跟著調笑,心下卻不由后悔。當時怎么就沒攬上這個好差事。
岳副將也端起碗盞一飲而盡,原本喜笑顏開的臉上霎時浮起幾分凄慘,心下不由暗嘆道:這若是一碗烈酒那他此生便無憾了!
見見岳副將霜打茄子般耷拉著臉,一副將走上前來給他又添上一碗茶湯,岳副將看了看他那堆滿笑意黝黑粗糲看笑話的老臉,又看看了面前澄黃渾濁的茶湯,只覺得一個比一個難看。
那老副將收了也徑自倒了一碗挪揶他道:“臉臭得賽過茅房里的石頭!也不怕熏著人?”
岳副將瞥他一眼回嘴道:“你這老鬼還來看我笑話?只怕你肚里的饞蟲早就咬得你抓心撓肝了吧!”
那老副將將一碗茶湯飲盡,隨即神秘莫測的將袖子舉在岳副將鼻尖晃了晃,忽地岳副將眼眸一亮,抓起老副將的袖子猛的嗅了起來,一股酒香滿浸鼻腔,勾的岳副將垂涎欲滴。
岳副瞪大眼睛將剛欲開口,卻被老副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上,老副將四下看了看,將岳副將拉至一旁,避著人直鉆入一頂不起眼的帳中。
老副將在肆意堆疊的包袱中翻出來一個小銅壺,岳副將見狀立即目露精光,笑盈滿臉,剛想伸手,卻被老副將一手拍開。
“老哥哥,你就給我嘗一口吧!”岳副將見了他心心念念的好東西,便再不顧什么體統面子了。
老副將哼了一聲,將酒壺遞給了他,岳副將忙打開塞子猛灌起來,老副將見狀如饕餮忙伸手一把奪了過來。
“欸,你這小氣的老鬼!”岳副將舔了舔唇不滿道。
“哎呦,我的天神爺喲,我平日里都舍不得喝,只偷著含一口,你倒好!你一口喝了我半壺!”老副將拿起酒壺一眼閉起湊近瞧了瞧,又塞上塞子搖了搖,一臉心疼地將黝黑的臉皺成一團,在岳副將眼里顯得更丑了。
岳副將嘿嘿笑了兩聲,轉而又在心中暗暗后悔:這老鬼偷偷藏酒,自己怎么沒想到這好主意呢!想至此處,又不由得暗自腹誹:這大好的日子本該擺慶功宴好好地喝他個昏天黑地熱鬧熱鬧,可惜軍中禁酒,宣王殿下又不肯開恩,只叫他們以茶代酒,茶有什么好喝的?苦舌澀口還黃不拉幾的!
宣王帳內,軻淅和燕統領對坐于案前,燕統領聽著帳外的歡聲笑語也頗覺欣慰,只覺得面前的茶湯更清透醇香了。
軻淅將茶盞放下,攏了攏卷起的袖口道:“事情辦的如何了?”
燕統領恭謹虔聲道:“回稟殿下,都吩咐下去了。”
軻淅點了點頭又道:“北蠻左軍偏將現下如何?”
燕統領輕皺了下眉頭,將唇抿了抿又道:“依您的令,不虐殺,不上刑。”燕統領頓了頓又言:“可末將不明白,如此放縱將養,怎能讓其歸順?”
軻淅勾唇笑了笑,硬朗凌厲的面容竟也變得柔和了幾分:“誰說本王欲讓他歸順?”
燕統領不解,抬眼問道:“這……按例來講,不殺不就是有意收服嗎?”
軻淅斂了笑容,面色忽又莫測了幾分,壓低聲音道:“今日亥時,將那北蠻偏將送回郢城。”
“送回……”燕統領驚愕非常,又見宣王面色端凝便知不是玩鬧之言,便壓下心中猶疑抱拳應令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