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樓的景致是全和都最好的。無論是千燈萬盞的繁華熱鬧，輕風(fēng)明月的詩情畫意，還是雨雪紛紛的孤寂索然……俯仰之間，便將和都的各個角落盡收眼底。
自古賞景便少不了美酒作伴，而這明月樓的清月釀可謂是當今世上酒釀一絕。
這酒入口不辛，過喉溫潤且唇齒留香，酒香就如夜里的幽幽皎月，慢慢地浸潤品酒人的身心魂魄，真真當?shù)闷稹扒逶隆倍郑?p> 盡管如此風(fēng)流雅韻，但其卻是十成十的烈酒！酒量尚可之人只消一壺便會頭昏腦漲、兩眼虛焦，至于那些在喝酒上無甚天賦的人……便是一茶杯的量就可叫他去夢中會會周公了……
……
“店家，再來一壺。”一個女子的聲音從里間透出來，口吐清晰，沒有半分酒醉之意。
房門外，樓中小二抱著一壺清月釀，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身旁衣著文雅的男人說：“主簿，里面那位小娘子已經(jīng)叫了第三壺了……這，這不會出事吧？”
男人神情復(fù)雜，眉心皺起，頗有文弱謙謙公子的風(fēng)范。心里不知在思量著什么……
……
房里這女子來時出手極其闊綽，直接付了一錠金錠給前柜，要把頂層沒人的客房都買下，嚇得賬房一步一顫地把他找來。
他只當這個新來的賬房見的世面太少，不過一錠金子，雖已算的上極為大方的，但在這繁華的都城，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事，叫他以為來了怎樣的神仙人物。
男子面帶微笑，端起待客時風(fēng)度儒雅的架子走出，正欲說句問好。卻在見到人時，就仿佛被攝走了魂，定定地站住動不得了……
女子來時帶著白玉面具，只露出一雙琥珀色的清澈柔情的眸子和精致的下半張臉。
朱唇輕啟，聲音如涓涓流水般，戛玉敲冰地沁入他人肺腑。
一襲白衣衣決飄飄，仿佛九天落入凡塵的仙子，反倒是這塵世與她格格不入。
他自覺行為不雅，輕咳一聲便回過神來，心中暗暗道：和都什么時候來了這樣一位小娘子？
只露半臉和雙眼便美得讓人移不開眼，還有舉手投足之間的疏落大方、優(yōu)雅矜貴更是教養(yǎng)極好，看著便賞心悅目。
知道來了位金貴的客人，男子好生安排，將人帶上樓，安排了最好的客房，準備了樓里最好的吃食招待，確保人舒舒服服地坐著才離開。
結(jié)果他只是走到外間就被叫住了……
“麻煩來一壺清月釀。”她倚在窗邊，微微側(cè)頭不知在看什么。
他心下有些訝異，這清月釀可烈得很，尋常世家小姐來樓里都只是叫上茶，細細品茶，吟詩幾首以抒懷聊情，未曾聽過叫上酒的。
他好心開口道：“小娘子，這酒釀可烈得很，尋常喝酒男子也難以消受。只怕……”
一聲輕笑蕩過耳邊，男子晃了一下神。，微微抬首，只見那女子依舊倚在窗邊，風(fēng)習(xí)習(xí)拂過，撩起她鬢邊發(fā)絲。
本該是仙姿玉貌、美如詩中畫的景色，卻被一句帶著幾分傲氣的話語打碎：“幾壺淡如水的小釀不過附庸風(fēng)雅一番罷了，你不必管，我自不會醉，只拿來就是。”
拿人錢財他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得應(yīng)了聲便吩咐下去，只留女子一人獨在房中……
……
“拿進去吧，既是付了錢，便沒有不給的道理。”男子對著小二說。見他送酒進去出來后，兩人便下樓去了……
明月樓可不是只有她一位客人。
作為和都位置最佳的酒樓，再過一兩個時辰人定會比平日多。全因著今日是默林軍北擊胡族大捷歸來之日，且皇帝親臨城門迎接，聲勢浩大，城門必定擁堵。若是還想能看到好風(fēng)景的，那最好的選擇便是位于進城必經(jīng)之途上的明月樓。
……
樓下此刻已是人聲嘈雜，形形色色的人摻雜人流之中，熱鬧非凡。只是偌大的明月樓如此人聲鼎沸，而頂層最好的賞景位置現(xiàn)下卻靜得落針可聞，靜到要埋沒女子輕輕的嘆息聲……
“細細算來，已是八年未曾見過了……”
“宮傾郡啊……連我都不知你為何會作此想法？”
“瞧一眼他的模樣……”
“是……”
“倒也不是……”
“好像……哎，我真搞不懂啊……”
她輕哂，搖了搖頭，身后高高豎起的長發(fā)隨動作微微晃動。窗外的日光洋洋灑灑地跳進窗臺，又被三千青絲細細篩過，在地榻上投下破碎浮動的光影，搖忽不定，如同青絲主人的心緒一般起起伏伏。
宮傾郡懶懶地倚在窗臺邊，一手勾著已經(jīng)快要見底的酒壺，一手穩(wěn)穩(wěn)地拖著精致的酒盞，雙眸微微瞇起，漫無目的地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纖長筆直的手指慢慢摩挲著杯壁……思緒慢慢地就飄遠了……
被日光刺得恍惚，雙目泛出生理性的淚水。在迷迷蒙蒙的晶瑩水珠里，她似乎又看到了那染血的華服，滑順的長發(fā)散落在地，被鮮血慢慢浸染、凝固……
尖叫、怒吼、細小的嗚咽、兵荒馬亂的腳步、兵甲碰撞、刀劍相交輝映……這么多這么多交織在一起，織成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像從前無數(shù)個日夜的夢境，又一次讓她亂了呼吸，不得不用力吸入空氣來避免自己窒息而死。
可是，如果……如果沒有那場宮變，如果不是生在皇家，如果父王母妃沒有死……所有的如果之后……她和弟弟應(yīng)該也可以同平常百姓一般，父母雙全、普通安穩(wěn)地活著吧？
可悲……她連在夢里，都未能夢見過這些，又何談如果？
“哈……”宮傾郡伸伸懶腰，打了個哈欠，似乎這樣就能騙過眼里的淚。
酒壺被拿起來晃了晃……又快空了……
“小……”她剛要出聲喚人，沒想到房外倒是有人先喚了自己……
樓里小廝氣息有點不穩(wěn)，像是怕她生氣，說話時萬分小心：“娘子，外頭來了幾位小娘子，說是想與您商量一下頂層廂房可否讓與她們一間。那幾位小娘子說會付雙倍價錢給您。”
宮傾郡眉間一挑，即使房內(nèi)只有她一人，唇角那抹似有若無的笑已然是勾了起來，無端將這一身清冷高貴的裝扮染上緋色。
“哦？”她不緊不慢地應(yīng)了一聲，僅僅這一聲便讓門外的小廝不由得渾身一激靈，有些怵怵的，“我可是給了錢的。你們倒是不與人說清楚？”
小廝一聽這話心道要壞，馬上解釋道：“我們已與人解釋過，只是這幾位小娘子實在不依，非要我再上來問問。”
“我們也實在是沒辦法，那幾位小娘子都是惹不得的……”小廝語氣里頗為無奈，小聲嘀咕著，怎會想到里頭的人乃常年習(xí)武之人，耳聰目明的，這嘀咕倒是叫她一點不落的聽了去。
有人這般不識趣？
不知是和都哪位大人家里的小姐……嗯……若是個“手腳不干凈的”，回頭殿上定要參一本……
“呵。”宮傾郡輕笑一聲，聲音清楚地傳到房外。
她手里把玩著酒盞，修長的手指握著陶瓷盞轉(zhuǎn)動不斷，明明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倒叫她玩出高貴不羈的風(fēng)范。
渾身都透著一股漫不經(jīng)心的勁，她連聲音都是懶懶的：“和她們說，讓她們自再尋去處。”
“是是，我這就去。”小廝如獲大赦般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下了樓，比起面對那幾位讓人頭疼的小娘子，他倒是覺著房里那位更是氣勢凌人，嚇得他剛才冷汗熱汗一起出，背后都濕透了……
宮傾郡覷了一眼已經(jīng)見底的酒壺……剛才忘了叫他再拿一壺酒上來……
不過不到一刻，那小廝便又復(fù)返了。
他似乎在門外斟酌了一會才開口道：“娘子，幾位小姐想上來與您親自商量。這個……我們也是沒辦法，幾位都不是好開罪的人，您看……”
握著酒盞的手慢慢放到桌案上，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木桌，另一只手輕輕叩著空了的酒壺，發(fā)出“鐺鐺”的聲響。
好一會兒，她似乎時玩夠了，門外人才聽到她的聲音……
“是嗎？”宮傾郡眉間一挑，嘴邊笑意愈深，語氣中都帶上了玩味，“好，那便叫她們上來……談?wù)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