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出了辦公室后，走了一段距離她顧采薇拿手遮著小聲開口：
“我剛才是不是太沒禮貌了，不過師母為什么不識字啊？我真的沒想到，她看起來挺有氣質的呀。”
省級重點中學最優秀的特級教師，愛人居然是個文盲？
林一想了想，如果是她上次那副打扮，也許就說得通了。
不過他沒有做過多猜測：“你下次注意就行了，師母沒有怪你的意思，唐老師也不是斤斤計較的人。”
“走吧！”
林一和顧采薇還沒走出行政樓，身后響起一個恐怖的聲音：
“你們倆在這兒干嗎呢？”
靠，小趙。
哦不，老趙！
兩人轉過身，果然是班主任趙明誠，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著他們。
林一默想了一下，準備大事化小：“我們去找唐老師去問生物問題去了。”
地點不能撒謊，查監控這種事情老趙真干得出來。
可惜，老趙太了解他們是什么學生了：“就你們兩個還去問生物問題，怎么不見你們來問我物理問題？怎么，要不要我親自去問一下唐老師？”
好吧，那只能實話實說了，林一想了想也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
“這個……說來有點話長。”
“到我辦公室來說。”老趙今天不值班，本來是要下班回家了，高三之后就沒這么輕松了。
沒想到剛好碰上這一出，只好又折返回去。
林一和顧采薇對視一眼，無奈跟上。
“說吧。”
也不說讓我們先坐下，這是拿我們當犯人審呢，林一心里吐槽。
他從頭說起，一直從三月份的公交車說到中午食堂的相遇，然后又說到剛才去送賀卡。
老趙點點頭：“嗯，我聽明白了，林一在公交車上見義勇為今天正好碰到了，不過顧采薇怎么還有你的事情呢？”
顧采薇解釋了一番她和唐師母是越州老鄉，兩人比較投緣，她又起意來送賀卡的事情。
她最后還提了個不著邊際的問題：“趙老師，你知道唐師母為什么不識字嗎？”
老趙四周看了看并沒有其他人在場，他想了想既然有這段緣分，林一以后可能還要和唐老師打交道的。
“跟你們說說也無妨，不過回班里就不要傳了，畢竟是人家的隱私。”
“唐老師是老三屆的知青，他的愛人是他在插隊的時候娶的，那個年代農村里女孩從小就下地干活，沒上過學很正常。”
“后來呢……”
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說，索性直接跳過去：“反正唐老師回城的時候沒有拋妻棄子。”
“他為了能把自己老婆孩子一起調回來，主動申請去西部高原上，支教了好幾年。”
“那個時候條件多艱苦啊，你們現在想都想不到，唐老師身體不好就是在那邊留下的病根。”
他說道這里也有一些感慨：“你們不要看唐老師平時特別嚴肅刻板的樣子，其實他很重感情的。”
“唐老師十多年前教過的學生，從國外寄回來的明信片，他很寶貝的。”
趙明誠想起了自己，年輕剛進校的時候唐老師已經是生物組的頂梁柱了.
什么叫為人師表，什么叫言傳身教？無非是從前輩身上一點一點學過來。
一所學校的師風師范就是這樣一代代傳承下來的。
他嘆了一口氣：“等以后你們畢業了，有空的時候回來看看他，唐老師就會很高興了。”
老趙畢竟不是多愁善感的小姑娘，他很快收拾好情緒：“好了，故事也聽完了，我們來說說正事兒。”
他打開保溫杯喝了一口枸杞茶，獨自思索了一會兒才開口：
“先說你吧林一，見義勇為是應該表揚，正好是唐老師的愛人也算有緣，你以后跟著唐老師多學點東西，對你沒壞處。”
林一剛才只是簡單說了讓座，沒有多講那個李三才的事情，所以老趙沒有提醒他注意安全。
“行，你先回去吧，好好復習啊。馬上又是期末考試了，別整天吊兒郎當的。”
林一看了眼顧采薇，覺得不能把她一個人丟在老趙這里：“老師，您說完我們一起回去吧。”
顧采薇歪頭看他，抿了抿嘴唇。
這句話說得其實很冒險，擱平時老趙早就“你算老幾還跟我討價還價”罵過來了，對男生他一向這么粗暴。
不知道是不是顧采薇在場的關系，今天他還很平靜，觀察了一下兩人的反應，居然認可地點了點頭。
“那好，我就直說了。”
“顧采薇，你媽媽已經跟我打過招呼，說你下個學期要準備出國的事情就不來學校上課了，這個你知道吧？”
顧采薇頭垂得更低了，但是看不到自己的腳尖，依然沒有說話。
“所以你的成績我也就不說了。”
“但是我想說你可以不在乎，但是別人不能不在乎，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走你這條路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老趙一直覺得跟女同學談心是件困難的事情，所以也點到即止，只是說：“今天的事情我會告訴你媽媽的。”
他又轉向林一，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林一，去年差不多這個時候，你來找我，說你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了，這一年你確實成熟了不少。”
“所以你自己心里要有數，你這個年紀學習是第一位的。”
林一能說什么呢？
當然是點頭稱是，并且不停保證一定會全心全意投入在學習上。
還好老趙沒有讓他當場再立個“考進年級前多少名”的軍令狀。
老趙覺得訓得也差不多了，這才揮揮手讓他們滾蛋。
林一和顧采薇走出行政樓的時候，發現她特別沉默，于是問道：“想什么呢，要不要去食堂吃個飯？”
顧采薇搖搖頭，突然往左手邊指了指：“我們去那邊坐一下吧。”
那是碎星湖旁的長椅，竹廊上來來往往的學生都能看到。
林一覺得跟顧采薇坐在那里太引人注目了，但他察覺到顧采薇的情緒有異，所以沒有拒絕。
兩個人落座之后，顧采薇開口說道：“林一，你說唐老師和師母看起來明明那么登對，沒想到他們一起經歷過那么多事情。”
她其實對那個時代沒有太多的了解，但是能夠體會到老趙簡單的話里包含的分量。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復雜的感受。
林一也有所觸動，這是他上輩子并不知道的事情，他在腦海中回味了一番：“可能這就叫相濡以沫吧。”
“相濡以沫……”
顧采薇反復咀嚼著這幾個字，眼睛越來越亮。
她把目光放在碎星湖里的錦鯉，忽然期期艾艾地說道：
“林一，如果……”
“如果你現在跟我說，讓我不要出國了……”
“那我就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