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年，臘月二十三日傍晚，我從謀生的異地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故鄉老屋。兄妹早已備好特色佳肴——牛雜火鍋，等候我與家人共進小年夜歺。久別重聚，每個親人的臉上都洋益著驚喜和歡快！

　　一家三代十二人，簇擁爸媽圍著堂屋正中央的大圓桌，坐了滿滿一桌。我是長子，首先提議大家舉杯共祝老人家健康長壽，萬事如意！

　　包谷酒的醇香，牛雜火鍋的肉香，豆尖菜的青香；祝福聲，歡笑聲，碰杯聲；親人情，愛人情，鄉土情；相互交融，一派盛世鄉村小康夜宴場景。

　　酒過三巡，不勝酒量的我，便有了幾分醉意，看著熱浪翻滾的火鍋，煙氣裊裊上升，四散飄浮，朦朧中呈現出許多兒時的景象來。

　　夏天來了，天氣熱了，是我牽水牛去山平塘滾澡和學游泳的快樂時光。我喜歡游泳，但爸媽不讓學，怕我溺水出事。我只能趁牽牛滾澡時，偷偷趴在牛背上和牛兒一起慢慢游動，久而久之，不知不覺地就能離開牛背自己游泳了。

　　暑假的一天下午，天氣特別悶熱，牛兒在圈內磨皮擦癢，煩躁不安。我抱媽媽割回的青草去喂，它也不理不吃，只一個勁兒用嘴舌舔我的手……哦，該牽它去沖涼滾澡了。當我牽著牛兒走到水塘邊時，幾個小哥哥正在水中游得歡！十來畝大的山平塘，周也水淺，中間水深，三五米之間雜生著水草。一個游到深水區的小哥哥，突然高喊“救命啊……救命……”，看到小哥哥沉下冒起、沉下冒起……我靈機一動，趕緊驅牛下水徑直向溺水小哥哥游去。我趴在牛背上，趁小哥上冒的瞬間，一把抓住他的頭發往上拉，兩下把他拉到了牛頭傍，小哥哥急忙抓住牛角，我順勢把他拉上了牛背。心有靈犀的牛兒馱著我和小哥哥快速回游到塘邊時，早被嚇上塘埂的兩個小哥哥，趕緊把溺水小哥哥扯了上去。我爬上塘埂，放開牛兒，讓它自由沖涼滾澡去了。

　　斜陽西下，天邊傳來幾聲悶雷，空中烏云翻滾，眨眼間下起“偏坨雨”（雷陣雨）來……

　　一會兒，雨過天晴，天空彩虹飛架南北，夕照晚霞染天映地。萬頃稻田千重浪，遍地農家下夕煙。收工父老扛銀鋤，歸途鄉親挑擔擔。我騎牛兒唱兒歌，牛兒漫步啃草歡。暮色降臨忘甚返，媽媽三呼把家還。

　　快樂暑假一晃而過，我上學，牛犁田的時候到了。媽媽為生產隊養一頭耕牛，生產隊給她評七個工分（男全勞力評八個工分）。全隊共三頭水牛，每頭牛一次性耕旱地十畝，犁水田三十余畝，三犁三耙。從秋收后犁谷樁田開始，直到冬至，連續負重勞作一百多天才圈養過冬。冬季天寒地凍，山野青草消苗，媽媽和其他養牛戶只好用干稻草喂牛，間或投喂些菜葉。這是牛兒最艱難的時期，多數老牛都會因缺乏營養死于殘冬臘月。

　　水牛原棲息在熱帶的高地森林，原始低地森林，熱帶平原的水邊、叢林、竹林或蘆葦叢中。大約六七千年前，水牛被我們祖先馴化為家養役畜，用于耕地犁田，稱之耕牛。從此，它們世世代代為人民躹躬盡卒，死而后已。

　　多年以后，媽媽飼養的牛兒老了，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嚴冬之夜死去。生產隊長派四名壯漢把它抬到隊里的曬場，剝皮割肉，燒湯燉骨，引來許多婦女和孩子圍觀，等著分牛肉和骨湯回家打牙祭。

　　一位外隊耄耋老人見狀，大聲說：“殺牛者有罪，食牛肉者其罪更為難逃！”

　　眾人齊曰：“它是老死的！”……

　　是啊，老牛一生吃的是草，干的是重活，出的是大力，耕田犁地，千犁萬耙，為人民耕耘出糧棉油和幸福希望。獻終生，獻兒孫，獻骨肉，居功至偉，高風亮節，理應立廟祭之。

　　明朝法律規定，屠宰耕牛是犯罪行為：故意殺死他人馬牛的，杖七十，徒一年半；私宰自己馬牛的，杖一百。耕牛傷病死，不報官府，私自開剝的，笞四十。由此可見，耕牛在中國農耕文明中扮演的重要角色。

　　當我回神盯看火鍋牛肉時，老媽媽一眼洞穿我的心思，笑道：“這是菜牛黃牛肉，不是水牛耕牛肉，快吃嘛！現在機械化了，家鄉不養耕牛十多年了。”

　　聽罷，我競酒興大發，連敬眾親三杯，歡愉之情溢于言表。

　　老爸見了，反而嘆息起來：“唉，舊的老牛沒了，新的老牛還多啊！而今十里八村，青年人全去城里打工掙錢啦，丟下娃兒女兒讓老人照管不說，還要老人出錢交城里購房按接款……”。

　　是啊，現今故鄉留守兒童多多，一大批新的“老牛”仍在埋頭苦干，默默奉獻。可憐天下父母心，關愛兒童，關愛“老牛”，同等重要。愿故鄉老牛塵封為史，山美，水美，人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