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叫什么？”

　　“……不知道。”

　　“哪里人？”

　　“……不知道。”

　　“嘶……家住哪里？”

　　“……不知道。”

　　“在南京城干什么營生？”

　　“……不知道。”

　　“混賬！”負責記錄的老筆吏終于忍無可忍，狠狠將紙筆摔在案上，氣的連那幾根稀疏的胡須都翹了起來：“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啊？錦衣衛衙門！多少人進的來出不去的地方！今日老夫好聲好氣問你問題，你莫不是故意消遣我？”

　　“大人冤枉啊！我是真的不記得了！”章辰欲哭無淚，連呼冤枉。

　　真的不記得了嗎？其實也不然。章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今年滿二十五歲，計算機系研究生畢業，幾天前剛剛找到工作，然后過馬路的時候被泥頭車——

　　這一段略過不談，總之他現在本來應該在地府積極備戰復活賽，但是一睜眼卻迷迷糊糊地到了這個大廳之上，看見一個自稱是錦衣衛的老頭子正板著臉讓你證明自己不是滿清奸賊。

　　在各種小說和影視劇數十年如一日的洗禮下，對于穿越這種稀松平常的事，章辰倒也沒有太過驚訝，權當是多活一次嘛。但問題在于，他此刻對這具身體原來主人的身份一無所知，而自己真正的身份又不敢說出口來：古代人對于穿越這種事可沒有那么強的接受能力。

　　他這滿嘴的胡話一說出口，最好的結果也是被關進圣伊麗莎白——哦不對，明朝應該沒有精神病院，按照章辰對明朝粗淺的了解，恐怕這些錦衣衛殺自己這種疑似滿清奸賊的難度跟飯前洗個手差不多。

　　說是明朝，其實章辰心里也沒底，按理說“錦衣衛”這個稱呼只有明朝才有，自己對面這小老頭穿的官服也和電影里一般無二，但是章辰總覺得自己周圍存在著一種奇怪的違和感。

　　思考半天之后，他才發現了這種違和感的根源：自己對面這位如假包換的古人，竟然握著一支鉛筆在寫字。章辰不是很清楚鉛筆究竟是什么時候發明的，但是按照經驗，錦衣衛總該拿支毛筆才像話。

　　就在章辰一邊跟老吏周旋，一邊心里泛著嘀咕的時候，柳總旗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柳大人，這小子什么都推說不知道，我看多半心里有鬼，只有動點手段才行！”老吏見柳總旗進來，仿佛找到了靠山似的，趕緊一溜煙地把苦水倒了出來。

　　“大人冤枉啊，我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章辰雖然不認得柳總旗，但看這身飛魚服也知道應該是個管事的，所以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討饒。

　　“行了行了，我們查到他是誰了。經歷了這種事，失憶也挺正常的。老喬，今天辛苦你了，這人我順道帶走，你交了差就回去吧。”

　　“得嘞！”老喬一聽這話，便立刻把章辰是不是“清妖”這件事拋在了腦后，向柳總旗告了聲退，便哼著小曲下班去了。

　　看來錦衣衛也有摸魚的人，章辰感覺自己心目中錦衣衛高大神秘的形象碎了一地。

　　“在下柳伊川，錦衣衛異人司總旗。”

　　這個柳總旗的態度似乎格外和藹，反倒讓章辰窘迫起來。不過既然假裝失憶了，那就索性假裝到底。于是章辰老老實實地拱手作揖：“啊，在下……在下不知道自己是誰。”

　　“江辰。”

　　“啊？”章辰恍惚間以為柳伊川叫了自己的名字，渾身上下不由打了個激靈。

　　“你叫江辰，今年剛滿二十，在恒興機械廠做工。”柳伊川解釋道，“我們查了方圓二十里的上報的失蹤案子，很容易就找到了你。”

　　原來自己叫江辰么，倒是和原來的名字有些相像。不過這機械廠是什么意思？這個代表著“工業”的詞從一個古人嘴里說出來，總有一種詭異的感覺。

　　“來，雙手握住這個。”柳伊川掏出一根小棒子，遞到江辰手里。江辰不明就里地照辦，數秒之后，棒子的頂端竟然亮起微微的熒光。

　　“果然，你是個施法者。”

　　“啊？”

　　“意思是你有資格學習法術。”柳伊川隨意往桌面的方向揮一揮手，一張白紙竟然無緣無故漂浮起來，然后燃燒成一團四散的灰燼。

　　火苗昏暗不定的光在這間小小的房間里浮沉，江辰終于確認了一件事：無論他附身到了哪一個可憐人身上，這個世界一定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明朝。

　　在柳伊川的講述里，江辰終于揭開了這個世界神秘面紗的一角。

　　至少在明代之前，這個世界的歷史與江辰所熟知的那些并沒有多大區別，“法術”也只不過是江湖傳說；但是成化之后的歷史卻走上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軌道。

　　按照柳伊川的說法，這個世界的大明發生過兩件大事，其一是成化年間的京都黑眚事件，最后查明了是妖道李子龍暗中謀害圣上。這件事在正常的明朝時間線里的確發生過，并且直接導致了西廠的誕生，但柳伊川描述中的這個妖道似乎真的會法術，為此成化帝下詔設立了異人司，專門負責調查此類志怪事件。

　　幾代人下來，“法術”早已從當時諱莫如深的宮廷秘聞演變得人盡皆知。明軍在與滿洲和扶桑的幾次沖突中證實，他們已經擁有了成規模的施法者軍隊：傳說在“術核”坐落的草原和島嶼上，每三個人中就有一個施法者。

　　很不幸，大明雖然疆域遼闊，卻沒能發現一個“術核”的蹤跡。縱然如此，如今幾百個人的小鎮里有一個會法術的，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江辰正是那幸運又不幸的幾百分之一：幸運的是學會法術百利而無一害，不幸的是，施法者的身份讓他成為了白蓮教徒們的祭品。想到自己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江辰心下有些黯然。

　　而萬歷年間發生的第二件大事讓江辰更加了振奮一些：有一個民間工匠發明了蒸汽機，其“力大無窮，飛轉如梭”。在蒸汽機的影響下，大明朝才走向了如今完全不同的畫風。按照原本的時間線，崇禎帝已經掛在老歪脖子樹上滿三年了，正是靠著蒸汽機，明軍打贏了薩爾滸之戰，從而讓大明國祚延續至今。

　　“天色不早了，我正巧要去西城郊一趟，順道帶你過去吧。”柳伊川推開異人司衙門的大門，屋檐上方先是滿天金燦燦的晚霞。不知何處傳來一聲汽笛的長鳴。

　　江辰深吸一口氣，走進一整個金陵城的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