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
“我在等待什么?”
少年蹲在雪地里,一遍遍無意識地用樹枝劃拉這句話,不是問自己,因為他自己并沒有答案;也不是問別人,因為別人更給不出答案。
恍惚中,是六年前,一樣的冬天,一樣的雪,銀裝素裹,萬物如煙。
記憶是一層紗,輕輕地蒙在今日與昨日之間,直到昨日的昨日一點點迷蒙。
他已記不清她的樣子,又或是,他已不愿再去想起。
就好像他與她站在兩座山崖上對望,而她所踏的那座山一點點沉下去,她的模樣一點點朦朧,直到看不清面容。
在紛紛揚揚的晶花中,他們堆起兩個小小的雪人,和他們一樣并肩站著,笑著迎接更為肆意的飛雪。
他常常想,如果那天,或者之后在雪中的某一天,他們就這么一直并肩走下去,當雪花落在他們腳下、身上、頭頂,他們算不算是走到了白頭。
······
仿佛只是一天,又好像是一整個夏天——記憶是一條深深淺淺的小路,不知不覺間,就已走過很遠。
他沒有等來雪,但雪人會等來融化的那一天。
山在等待一位隱士,水在等待一尾紅鯉。
他的臉上只有苦澀的笑:
“而我在等待一個永不回來的你。”
······
暖春。
喜歡溫暖的春天,這是萬物的天性。
但春天的故事未必總是花香與清露,更會有荊棘與泥濘。
他又走過了三年的霜雪,倒也不在意這些風風雨雨。
理由很簡單。
人的心靈很柔弱,甚至經不起鈍刀割過;但若是有更深的傷口,那么即便滿身鮮血也不會痛。
但深深的傷口愈合,覆蓋上淺淺的血痂,再將它狠狠撕開,會更痛。
人生中總有那么一抹白月光,悄然灑在了誰的心尖上;再微弱的光芒也會點亮黑暗,一點點撫慰他的心傷。
但這都是假象,沒有獨屬于一枝一葉一花一木的春天,就像這世上沒有獨屬于他一人的月光。
至少,他是這么認為的。
但他不想再掩飾自己的傷口,因為那是怯懦。
他親手撕開那單薄的偽裝,讓一切暴露在初春料峭的寒風之中——真正的治愈不是恢復如初,而是留下一道記憶的疤痕,永遠提醒你去記著它。
大家都說他成長了,而只有他知道,這不過是蛻下過去傷痕累累的軀殼,開始用新的面具保護自己不再受傷。
他開始改變自己,充實自己,強大自己,只為了掩蓋過去那個弱小的自己。他變得不一樣。
成長,是逼迫自己改變,是受傷時下意識抱頭保護自己的麻木。
他的臉上又開始有了笑容,不管現實是陽光雨露還是疾風驟雨,他開始習慣以一副面具去迎接。
······
涼秋。
歡樂的純粹不知不覺已經離他很遠,痛苦也一樣。
他學會了躲在自己的外衣下冷靜地思考這一切,外界的一切都已無法給他的心帶來一絲一毫的波瀾。
曾經是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卻道天涼好個秋。
他漸漸明白一切。
其實,灑下那抹月光的是自己渴求治愈的心靈,就像受傷的小鹿會蜷縮在森林的一角舔舐傷口,會去本能地尋求依偎,要么再次受傷,要么得到孤寂夜色的撫慰。
孤獨,是永恒的月夜——既然傷口已成事實,何不讓時光撫平哀傷?
有時,一個人靜靜的,也挺好的。
既然回憶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那么,自己走就是了。
他不再為一點一滴的生活之起伏而驚擾觸動心靈,也不再為一生一世的旅途之得失而感到難以接受。
······
盛夏。
“你又在等待什么。”
他百無聊賴地躺在草地上,在一旁的白紙上無意識寫下這句話。盡管是盛夏的夜晚,大樹上,無數的知了仍吵嚷著,但大樹下,他的心很平靜。
不是問句,而僅僅只是一份陳述語。
不是他不想要一個答案,而是這個答案還未出現。
忽然間,一束月光穿過重重疊疊的葉,他會心一笑,而后,又苦澀一笑。
是突然感到文字很無力,無法一字一句訴說清心意。
他已經不是過去的他了,但他仍是現在的他。
他知道人生的春夏秋冬沒有順序,但至少,每一個季節都曾會在多彩的人生中出現過。
最終,他做好了決定——
他希望他能擁有一整個盛夏。
他笑著問:
“你說,是這樣么?”
謹以此文,獻給過去的記憶和未來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