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明，柘州城的街道上漸漸傳來了人聲。

　　雖然大敵當前，形勢緊迫，百姓的日子還得照常過著。

　　街上的鋪子陸陸續續開門營業，街角也有商販的叫賣聲。

　　東街的酒肆也拉開了門板，一名年約二十的郎君從里邊走出，把手上的招牌掛在門上：松醪春每斤30文

　　旁人見了，指著笑道：“穆小郎君，今兒怎么有松醪春了？”

　　穆小郎君靦腆地露著白牙：“這松醪春已經封了三年了，這都快五月了，柘州還是這番冷，想著還是提前拿出來，給大伙暖暖身。”

　　旁人聽了巴掌一拍，道了句：“這感情好！穆小郎君，可給我留一斤，我這就回家里取了酒罐來。”

　　穆小郎君目送他快步離去的背影，在身后揮手：“多著呢，您可仔細些別摔了。”

　　這街坊鄰居們一聽兩人的話，也紛紛回家去取了容器來。

　　畢竟，松醪酒在這柘州城，可不是想喝就能喝到的。

　　一上午，穆郎君忙得腳不著地，終于，滿滿一缸的松醪酒就快見底，鋪子的客人也沒剩幾個。

　　這時，一個佝僂著身軀的老頭顫顫巍巍地走進店里，穆小郎君一看，立馬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嘴上還念叨著：“您怎么來了？”

　　老頭把手里的酒葫蘆遞給他，聲音倒是很硬朗：“一斤松醪，倒滿些。”

　　鋪子里的其他客人笑了，這酒葫蘆這么大，一斤也只能裝了大半，怎么還能倒滿呢？倒也不在意老頭的無理取鬧，只好心提醒：“廖叔，您這每次都倒滿，穆郎君可掙不著錢了。”

　　老頭一聽還不樂意了，胡子一吹，腳底一蹬，轉頭怒斥：“我老頭打了一輩子酒，一斤酒有多少還用著你提醒？你買完了沒？買完了還不回去，在這多管閑事干什么？”

　　“你這老頭——”剛才說的話可把這人激怒了，眼瞧著卷了袖子就要上前，穆郎君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當了和事。

　　“廖叔是什么性子，您還不知道嗎？別跟他置氣，壺里給您多加了一勺……”

　　客人眼睛一亮，心里美滋滋的，連忙接了酒壺，經過老頭身旁的時候，還對著他冷哼了一句：“看在穆郎君的面子上不與你多計較了。”

　　老頭先頭沒回話，等著這人走出了鋪子，才不依不饒地回嘴：“有本事你教訓我！”

　　穆郎君忍不住失笑，這老頭，典型的窩里橫。

　　等送走其余的客人，穆郎君換了塊“售罄”的牌子掛在門外，又在周邊觀察了一番，把門板虛虛合上，重新走回鋪子里。

　　等在屋里的老頭，此刻卻沒了剛才的老態龍鐘，精瘦的身板站得直直地，見他進來，右手放在胸前，行了個禮。

　　“贊普。”

　　穆小郎君輕應了一句，拿過桌上的布，擦干凈滴落在衣袖上的酒漬。

　　“有什么消息嗎？”

　　老頭不再是先前的沙啞嗓音，雖然低沉，但聽著就是個中年男子的樣子：“黃岑安天亮的時候進城了。”

　　穆小郎君手上的動作一頓，轉頭對著他，語氣倒是聽不出波瀾：“只他一人？”

　　“還有一名侍從，并未看見唐朝大軍。”

　　“他一人，也想救柘州城？黃岑安啊黃岑安，你未免太過自負了。”他低著頭，嘴角掛起了一抹淺笑。

　　“贊普，我們需不需要通知大軍？”

　　“無妨，他既敢來，我就要讓他跟柘州一同陪葬。讓你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老頭恭敬地回答：“已經布置妥當了，就等贊普一聲令下。”

　　穆小郎君贊賞地點了點頭，拍著他的肩膀：“你在城門那邊小心些，有什么消息及時來回復我。吐蕃能不能拿下柘州，就看我們的了。”

　　“是。”

　　片刻后，老頭又恢復了蹣跚的步態，穆小郎君把他送到門口，他拎著酒葫蘆晃晃悠悠地往北邊走，嘴里不依不饒：“你這小郎君，竟然沒給我打滿，下回不到你這買酒了。”

　　旁邊布料鋪子的老板探出頭來，見著穆郎君還站在門口，朝著老頭的背影吐了口吐沫。

　　“也就小郎君你脾氣好，他要到我這來耍橫，我非打的他滿嘴找牙。”

　　穆郎君皺了皺眉頭，難得的正色：“不過是個孤苦伶仃的老頭，左右就是一勺酒的事，能幫就幫些吧。”

　　“呃……也是……”布料店的老板見他臉色不對，訕訕地一笑，縮回腦袋，留了一句，“這中午也沒人，穆郎君早些休息吧。”

　　說完，砰地一聲，合上了門板。

　　穆郎君站在原地看了一會，臉上浮現出一個陰鷙的笑容。

　　很快，這些嘲笑他吐蕃國的人，就會臣服在他的腳下。

　　穆郎君，應該叫穆赤贊普才對，年僅二十一歲，三年前就潛伏進了唐朝，扮作從外鄉到柘州的酒肆老板。

　　他是吐蕃酋長的第三子，因為母親是唐人，長相與漢人無異，這也成為他最好的武裝。

　　他去過長安，見識了長安城的繁榮，東市里開滿了珠寶鋪子，路上都是香車寶輦。再看他吐蕃族，長年游牧，過著馬上生活，日日飽受天寒地凍。

　　憑什么？

　　漢人憑什么能享受這一切？

　　他按耐不住心中的憤怒，怒哼一聲回到酒肆中，揮手就打爛了桌上的一壇好酒。

　　去年年底氣候驟變，族人種植的作物全部被凍死，族里的孩子因為饑餓折損，他父親終是硬了心腸，要奪大唐的資源。

　　他接到下屬傳來的信息，心中大喜。柘州城身處要害，他在城中密探消息，與父親里應外合，掠奪了周圍好幾處村落，搜刮了不少糧食和錢財。

　　如果能把柘州攻下，城中的存糧至少能讓族人好好過一兩月。

　　所以，黃岑安，必須死。

　　柘州城，一定要拿下。

　　他背負著雙手，俊美清貴的面容上多了幾分冰冷，沉思了片刻，目光越發凌厲。

　　走進里間，從隱蔽處尋了什么東西，塞進籠子里鴿子腿上，開了窗，見四下無人，吹了一聲響亮了口哨。

　　不遠處，也回了他一聲哨音。他暗自點頭，手掌一松，信鴿展翅飛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