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曲一遍一遍看著寧伊人，心生艷羨的同時，竟模仿起了寧伊人的舉止和言行，連那武藝也模仿了起來。

　　一笑一顰，模仿得了八九分。

　　待煙雨玟醒來，發現自己的傷口早已愈合，衣物都已換洗，自己此時正睡在一張松軟的床上，在一間雅致的木屋里。耳邊有清揚的琴音傳來，煙雨玟的父親煙雨禮善音律，煙雨玟耳濡目染，自然也十分精通，細聽，只覺此曲不是凡間品，就算是琴本身，應也是最難尋的古琴。

　　古琴難奏，何況還是這樣的不凡之品，該是怎樣的修為才有此境界？

　　煙雨玟聽著曲子，竟連心中許多疑問都忘了。

　　隨著曲音，慢慢尋去，穿林過山，最后竟到了一處溪流清澈繁花盛開的地方，目光所及之處，有一女子著白衣，正撫琴而奏，女子倩影，遠觀已然攝人心魄，而她身旁，竟是三只林鹿，彷佛這一曲，就是為這三只林鹿奏的，而自己，只是過客，萬分幸運罷了。

　　待走近些，那曲子也停了，女子終于回過頭來，煙雨玟看著她，有一種跌入云里霧里的錯覺，伊人？

　　無曲將手中古琴幻化，那三只林鹿此時早已消失在了林間，無曲起而轉身，看著走向自己的男子，充滿好奇。

　　這就是人間的男子嗎？長得真的很好看，比昏迷的時候更加的好看，沉靜時自己已然喜歡，此時睜開的那雙眼睛，溫柔得無曲飄無根基的心神也有了想安放之處。

　　煙雨玟看著她的動作，驚詫，此人并不是伊人。

　　難道竟是夢？

　　好好的古琴怎么轉眼就沒了呢？

　　這里是仙境？

　　“你是誰？是你救了我嗎”

　　無曲聞言，看著眼前的男子，笑了。

　　這一笑，傾城。

　　傾國。

　　傾人心。

　　煙雨玟的心跳漏了半分。

　　這笑，很像伊人，可是，眼前女子，又分明不是。

　　往昔，只有伊人才會讓自己如此。

　　或許是太想她了。

　　“我是無曲，你呢？”無曲雖不懂眼前男子的所思所想，可是她并不討厭男子眼中的愛慕，何況，眼前的人雖然不識他，但是她卻對他很了解。

　　“無曲······明明有曲······你能再為我彈奏一曲嗎？”煙雨玟也沒想到自己竟說得這么理所當然，即使說出來時，萬千的思緒告訴他別說，但那些，終究在女子眼前，化成了煙雨，他還是說了出來，應該只是夢的。

　　無曲看了看他，猶豫了片刻，便又幻化出那方古琴，正要彈奏的時候，煙雨玟又打斷了她。

　　“可否請玉姑娘再幻化出一支笛出來？”煙雨玟已把這當作一場夢，所以也顧不得禮儀。

　　“你也會吹奏？”

　　煙雨玟看著她，溫柔一笑，“會。”

　　無曲依言幻化出一支笛子，看著，也非是人間品，煙雨玟見了，從姑娘手中接過，果然是上上之品。

　　“無曲姑娘，這是何笛？”

　　無曲搖了搖頭，“暫時還未取名，取名太難，我的名字還是哥哥取的，哥哥說琴曲于我有誤，希望我心中無曲，無曲便有曲，所以叫我無曲。”

　　煙雨玟看著她毫無防備的樣子，心里還有的一絲防線，也都散在了無曲的笑里，“你善曲，怎能叫無曲，這個名字，不適合你，我給你換個名字可好？”無曲確實不適合眼前如精靈般的女子。

　　無曲猶豫地看著他，不太能決定，“可是名字，是哥哥取的?！?p>　　煙雨玟想了想，又試了試手中的笛子，循循善誘地哄著她，“也好，我先給此笛取名，若是好聽，姑娘喜歡，我再給姑娘取名吧?！?p>　　無曲聽得，頗覺有趣地點了點頭，甚至走到了他的身邊，“那你想好了嗎？”隨著前來的步子，聲影皆動人。

　　“此笛音色上佳，質地更是上上之品，又是姑娘的笛子，那我們就叫她無曲如何？”煙雨玟此語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無曲果然繞了進來，“笛叫無曲，那我叫什么？”

　　煙雨玟看著她，思慮片刻，道：“林鹿？林鹿如何？”

　　“為什么叫林鹿？”無曲不解。

　　煙雨玟笑了笑，“林中小鹿聽琴之意。”

　　“林鹿，林中小鹿聽琴之意？”無曲輕輕讀了兩句，又讀了讀本來的名字，“無曲，無曲。”

　　“姑娘想好了嗎？”

　　無曲看著古琴，看著眼前的男子，還是有些猶豫，“這樣，我們合奏一曲，你若是能追得上我的音律，我便叫林鹿，若是追不上，我就還是無曲。”

　　煙雨玟聞言一笑，若是尋常女子見得這笑，定然也是被奪了心魄。

　　剛入人間的無曲，自然也是落了進去。

　　她此時，很羨慕那個叫寧伊人的女子。

　　那個被這溫柔的眼所注目著，被這沁人的笑所愛著的女子。

　　“好，都聽你的?！?p>　　無曲再一次怔愣，待轉醒神色，突然想到一事，“你叫什么名字？”

　　“煙雨玟。”

　　“那你要是追不上，我可否換你的名字？”

　　煙雨玟聞言再次笑了起來，“未嘗不可。”

　　兩人一撫琴，一執笛，琴音笛音相合，惹得幻境中萬物蘇醒起舞。

　　幻境離圣境不遠，還在修煉中的無言皺了皺眉，樹靈算得沒錯，琴曲于妹妹，是有誤，可是如今琴笛已合，孽緣已牽。

　　不過更糟糕的，卻是從樹靈中借用幻境的通道逃出去的那一道靈識。

　　“無言，婆娑已逃遁而去?！?p>　　“不要試圖強行醒來，婆娑已經出去，無曲也入了自己的劫數?！?p>　　“無言，你能做的，就是修煉，無曲不一定有危險。”

　　何況，她還私自探入人類記憶，已經是觸犯了靈族的禁忌。

　　無言，你改變不了什么了。

　　························································

　　一曲罷，兩人相視，久久無言。

　　煙雨玟后來被囚禁時，總是回想起這一幕，到底是錯了，還是對了？

　　那時，他沒有答案。

　　此時，更沒有答案。

　　所以當無曲向他走來，他沒有拒絕。

　　當無曲那么天真地說出“以后，我就叫林鹿。”的時候，煙雨玟并沒有反駁。

　　相反，他很喜歡。

　　那一刻，腦海中除了眼前人的美好，沒有了伊人，沒有了希音，沒有了王府，沒有了天下。

　　那一刻，只有眼前的人。

　　只有他二人。

　　可是他忘了，這天地間，怎么可能只有他們二人。

　　林鹿只是好奇，只是想要擁有他記憶里寧伊人所擁有的東西。

　　林鹿好奇地學著寧伊人的樣子，取悅著眼前的人。

　　在某一刻，她覺得自己好像成為了寧伊人。

　　可是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再也沒有回頭路。

　　··································································

　　兩人在幻境里，纏綿一月有余，直到林鹿漸漸不支的靈力，讓她探到了有人在進入幻境。

　　寧伊人看著眼前突然轉了場景的世界，心里充滿疑惑。

　　自從消息傳到臨海，她已經在這荒漠里找了他許久，久到心中的希望一點點小去。

　　寧伊人看著眼前那只小鹿，那么天真，那么靈巧。

　　在晨光里，靜靜地站著，也好奇地打量著她。

　　寧伊人很喜歡這只小鹿，讓她想到了萬物有靈。

　　不過隨著小鹿前行所見到的畫面，像著了魔一樣，在她眼前晃了一生。

　　那是她最愛的人，躺在他懷里的，是像那只小鹿般美好的女子。

　　美好到寧伊人，內心痛楚得那么安靜。

　　她知道，臨海王府的一切，在那一刻，已經退出了她的一生。

　　可是，即使心中失落得如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和明天的方向，她還是靜靜地。

　　林鹿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女子，從身旁之人突然緊張起來的神色，更印證了自己的猜想。

　　“伊人······”煙雨玟十分復雜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寧伊人看著他，并不言語。

　　是痛徹心扉大徹大悟之時的尋不著言語，亦或是關起心窗后的無言。

　　煙雨玟慌亂起身，連帶著本來躺在他懷里一起看著晨曦的林鹿也立了起來。

　　林鹿看著寧伊人，感受到她身上的氣息，寧伊人此時，并沒有煙雨玟記憶中的灑脫和超然，也沒有那樣幸福和安寧。

　　林鹿感受到了她深深的痛楚，即使寂靜無言。

　　林鹿額際釋放出一道幾乎純凈的白光，這道光直逼寧伊人的額際，這是她的靈力，所剩無幾，她想做的，是想要這潔凈的光，去化解她心中的郁結。

　　只是那光還未到寧伊人的眼前，就已經被寧伊人一揮手，輕輕散去。

　　林鹿有一絲懵懂，這和自己想的，好像不太一樣。

　　她好像，知道自己的身份。

　　“竟無人教你嗎？”寧伊人看著林鹿，終于找到了言語，她彷佛沒有因為眼前的場景而失了分寸，她是祖山親傳弟子，靈族的事情，她知道的并不少。

　　“教我什么？”林鹿睜著好看的眼睛，看著她。

　　寧伊人看著，有些嘆息，“以后，不要再隨意探取人類的記憶，你會遭到反噬的?！?p>　　林鹿看著她，相信了她說的話，竟然還點了點頭。

　　“方外靈族，只是當坊間故事聽過，原來真的有?！睂幰寥私K究是寧伊人，她終究還是看著眼前的男人，神色里的鎮定和看淡，彷佛將兩人所有的過去都自消散，“無事就好，你久不在臨海，形勢動蕩，回去吧?！?p>　　寧伊人說完，轉身離去。

　　“伊人······”煙雨玟的這一聲“伊人”里，是絕望，這世間，還在，這幻境，也不是夢。

　　寧伊人駐足，留了一句話，“阿玟，不必如此，你我皆是通透之人，你選了，就得擔著，我并非其他女子，做不到在你的三妻四妾里過活，我只能不怪你，不過往后，你是你，我是我，這所有的果，你自己擔著?！?p>　　寧伊人說完，早已消失在了幻境。

　　林鹿看著寧伊人出了幻境，詫異道：“姐姐竟然能自由出入幻境？”

　　“你喚她什么？”煙雨玟已從震驚中轉醒。

　　“姐姐······”林鹿回頭看他，“玟，你會帶我走嗎？”

　　煙雨玟看著她，并沒有回答。

　　他和伊人，此生，走不到一起了，因為眼前女子的一切。

　　煙雨玟回過頭來看著林鹿，這個他賜了名字的女人。

　　是這一切嗎？

　　是自己要的一切嗎？

　　“伊人，對不起······”

　　林鹿聽得此聲，試圖理解剛才發生的一切，半晌，想起寧伊人的出現與離去，眼里竟然有了淚水，在他的后悔和自責里，林鹿撫上自己的眼角，將那滴淚放上指尖，“玟，我不是伊人。”

　　煙雨玟的話語有些冷，有憤怒，“不是嗎？她說你探取我的記憶，你為何學她？”

　　林鹿有生以來，突然嘗到了一絲苦澀，“玟，難道是因為學了她，你才與我親近？”

　　煙雨玟看著眼前的女子，天真得宛如春天最暖的那陣風，“林鹿，你是真不懂，還是非我族類，任意妄為？”

　　“玟，你不喜歡嗎？”

　　煙雨玟靜默地看著她，陷入了剛才寧伊人一樣的靜默里。

　　“······林鹿。”

　　········································

　　寧伊人離了靈族圣境。

　　又離了西北黃沙。

　　來到了姑蘇境地。

　　她看著手中的了悟劍，看了看身后床上躺著的男人。

　　第一次，有一絲自嘲。

　　是對他背叛自己的懲罰嗎？

　　······是害怕自己回去找他吧。

　　可是這一切都有什么意義？

　　沒有了情意的纏綿，只是無謂的掙扎罷了。

　　這就是讓自己萬里奔赴的情愛嗎？

　　那個人，曾經有多么親近，如今就有多么的陌生。

　　她以為這份美好會永遠屬于自己，雖然不善言辭，可是他終究是自己萬里奔赴的人。

　　他是希音的父王。

　　對了，希音······

　　寧伊人想起那個孩子，眼淚終究是流了下來。

　　她的希音·····

　　寧伊人在外飄若游絲地走了近三個多月了，本意要回祖山，怎奈希音是自己的骨血，所以還是回了臨海。

　　“你要去哪里？”床上那個男人感知到她的動作，早已醒了，看著她要離去，急急問到。

　　“重要嗎？”寧伊人嘲諷地看著那個男人，不過是露水緣分。

　　那男人迅速起身，擋住了她的去路，“不重要嗎？我并非放浪之人。”

　　寧伊人彷佛聽到了最好的笑話，“不是嗎？”

　　“不是?！蹦悄腥搜凵駡远ǎ白蛲砦也⑽醋砭啤！?p>　　寧伊人依舊笑了，“可我是?！痹竭^他，消失在了夜幕里。

　　“我會找到你的?！笔悄悄腥思鼻械穆曇?。

　　寧伊人早已離去。

　　站在王府的高墻外，她都能想象得到，希音和奶娘或許又在釣魚，或許在練字，或許在練武。

　　或許是感知到了寧伊人的存在，一道琴音淺淺地從高墻內傳了出來。

　　寧伊人欲哭，終究是忍住了，希音，是希音在彈琴。

　　寧伊人飛身上墻，立在墻頭，往院子里看去。

　　那里，并不只有希音在。

　　煙雨玟和林鹿，陪在希音的身邊，正在教她琴曲。

　　希音的琴音，本就曠遠，是老王爺煙雨禮的饋贈，而今，這琴聲里竟然還有清寂和灑脫，是那個女人的音色吧，那個女人，那個讓自己的悲傷都如此寂靜的女人。

　　寧伊人看著院子里的三人，終究是越下了城墻，留給這王府，一個寂寥悲切的背影。

　　寧伊人走后，空寂處，現出了一人。

　　前段時間聽聞臨海王府的變動，沒想到，原來，你竟是臨海王妃。

　　那人不過駐足片刻，便隨著寧伊人而去。

　　我說過的，我非放浪之人。

　　你竟不信。

　　臨海王妃又如何？

　　臨海王又如何？

　　守著你，居然還帶回了另一個女人。

　　那人再看了一眼高墻，墻里那人，一定是世界上最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