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嗓門很大，惹得走廊里的其他患者紛紛朝著這間診室投去了異樣的目光。

　　看著情況愈演愈烈，鄭毅趕忙推門走了進去。

　　“阿姨您別著急，我是胸痛中心的住院總，來看看您的情況。”邊說著，鄭毅掃了一眼檢查結果，又看了看老太太：

　　“您脖子上的這個，是長期透析針吧？”

　　老太太一愣，然后點了點頭：“是啊，怎么了？”

　　“您這針是什么時候在哪給您放的？”鄭毅問道。

　　“一個月前啊。不過人家友誼醫院的大夫說了，下次透析的時候這個針就能拔了，以后從血管來透析就行了。”老太太的語氣帶上了一抹不耐煩：

　　“我和你說啊，我透析和我打嗝有什么關系嗎？我透析已經夠痛苦的了，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這傷口這撒鹽啊。”

　　“有關系的，阿姨。”

　　鄭毅一臉認真地看著老太太：“等您下次去透析把這個針給拔了之后，您這個打嗝的毛病就能好了。”

　　老太太還沒說話，一旁的家屬就先聽不下去了。

　　透析針能導致打嗝？這是什么歪理邪說。

　　兩道刀子樣的眼神投到了鄭毅的身上：

　　“我說大夫。你這話說得有譜嗎？是不是病看不明白，就想隨便找個借口把我們打發走？我告訴你，沒門兒！”

　　“這樣吧。”果然，家屬這話才剛說完，就看見老太太的眼珠子一轉，和家屬一唱一和：

　　“大夫，就別等下次了。你現在就把我這個針給拔了，讓我看一下效果。”

　　鄭毅看著這老太太和她家屬那飄忽的眼神，心里和明鏡一樣。

　　這老太太的言外之意就是，等針拔完了要是還打嗝，那就等著他們在這里鬧事吧。

　　不過鄭毅覺得，他們可能并不會有這個機會。

　　“沒問題。”

　　透析針很快被拔了出來，一番按壓止血后。老太太一臉狐疑地在走廊的座椅上坐好，醞釀已久的臺詞已經蓄勢待發。

　　可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老太太依舊沒有感覺到任何要打嗝的感覺。

　　難道是真的好了？

　　不信邪的又等了半個多小時，最終老太太只能將信將疑地和家屬離開。

　　一旁的內科大夫早就坐不住了：“鄭總，你這可是神了誒？”

　　“這有什么神的。”鄭毅解釋道：“她那個CT雖然沒啥大問題，但是患者的靜脈走行有些迂曲，透析針進入到了血管里之后，位置剛巧不巧的，會使得上腔靜脈會刺激到膈神經。刺激膈神經，可不就打嗝了。”

　　“原來是這樣！”

　　在內科大夫一臉的恍然大悟里，鄭毅剛要回診室，刺耳的警報聲就從胸痛中心門口傳來。

　　這個聲音，前天晚上鄭毅已經聽過無數遍了。

　　救護車穩穩地停在了門前，一位捂著胸口的大媽被救護人員從擔架車上推了下來。疼痛的刺激，使得大媽的五官都幾乎要扭曲在了一起。

　　和大媽一起下來的，是一位臉上寫滿了慌張彪形大漢。

　　“哪位是鄭毅大夫！快救救俺娘啊！”

　　聽到患者家屬直接喊出了自己名字，鄭毅立刻快步上前：“阿姨是怎么開始不舒服的？”

　　大漢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急忙回答道：

　　“俺娘在家里擦地的時候，突然胸口疼得不行咧，村子衛生所大夫說是啥子心梗，讓俺趕緊來市里治。”

　　一聽是急性心梗，鄭毅的心跳瞬間蹦到了120bpm：

　　“先去搶救留觀區做個心電圖，叫楊雯和安慧過來。”

　　心電圖機發出“滋滋”的聲音，新鮮熱乎的心電圖紙，正從這臺十二導聯的心電圖機上慢慢打印出來。

　　心電報告上：“急性ST段抬高性心肌梗死，廣泛前壁心肌梗死。高度懷疑前降支病變。”的結論無比醒目。

　　急性ST段抬高性心肌梗死，簡稱STEMI，這種心肌梗死，常因為給心臟供血的冠狀動脈出現了急性血栓而發生。

　　前降支，就是那根負責了心臟大半區域供血的冠狀動脈。

　　“準備急診冠狀動脈造影，準備放支架。”

　　看完報告，楊雯和安慧立刻就要動身。

　　可鄭毅的手卻攔在了兩人身前：

　　“等一下。”

　　“怎么了？”雖然對于鄭毅的手術技術很佩服，但在這救命的時刻，楊雯沒有任何的退讓：

　　“STEMI從發病到搶救的最佳時間只有這么幾個小時，患者在路上已經耽擱了……”

　　“你看這。”鄭毅指了指患者的右腿，整條腿有一些不自然的腫脹。

　　“你懷疑血栓？”楊雯敏銳的get到了鄭毅的點，但是卻想不通鄭毅的用意：“這和患者急性心梗發病有什么關系？”

　　“有關系。”鄭毅微微擺了擺手，抬頭對著那大漢招呼道：

　　“家屬！”

　　“患者有沒有其他什么病？”

　　“我剛剛已經問過了，沒有。”楊雯的語氣很認真，隱隱的還有點不滿。

　　那可是一條命。

　　鄭毅并沒有放棄追問，眼睛緊緊地盯著患者的兒子：

　　“家屬，你再好好想想。尤其是患者下肢靜脈以前有沒有血栓什么的？”

　　在鄭毅咄咄的眼神里，大漢猛地一拍腦袋：

　　“哎呀你看俺這腦子。”

　　撲棱著腦袋想了想，大漢說出了一番出乎了楊雯預料的話：

　　“俺娘三個月前突然有點腫還有點疼，然后俺帶著俺娘去了衛生所。那大夫一看懷疑是血栓，俺就趕緊帶著俺娘來市里治了。鄭大夫喃要是不說這個事，俺還真的忘了。”

　　患者兒子的話讓鄭毅眼睛一亮：

　　“當時大夫怎么說的？”

　　“俺記不住咧。”患者兒子都快哭出來了，“俺才中學文憑，大夫說的那些俺真的是記不住咧。”

　　“俺就記得那個好像叫啥休什么來著。然后還讓俺娘吃了個名特別奇怪的藥，叫啥班來著。”

　　“利伐沙班？”一旁的楊雯突然開口了。

　　“啊對，就是這個。大夫您可真厲害咧？”

　　“你想到了什么。”鄭毅看著楊雯，他相信楊雯現在的心里也有了答案。

　　“Hughes綜合征。”楊雯的聲音很輕，心中的后怕仿佛翻滾的潮水一般消散不去。

　　Hughes綜合征，又叫做抗磷脂抗體綜合征，是一種自身免疫性疾病。患者極易形成血栓，需要長期吃抗凝藥防止血栓形成。

　　剛剛要是自己真的一時沖動，把患者帶進去放了支架，那事情可就真的糟糕了。

　　這種患者的心梗雖然也需要介入治療，但是卻是將患者冠脈里的血栓給抽吸出來，而不是放支架。

　　如果放了支架，過不上幾天支架里就會被新長出來的血栓塞滿。

　　那以后……

　　“誤診”、“漏診”、“診療過程不當”這三座大山真的壓下來，足以把年紀輕輕的楊雯，前途直接壓垮。

　　“叫超聲大夫來明確下肢血栓情況，介入導管室準備冠狀動脈血栓抽吸。”楊雯輕輕地咬著嘴唇，心中的余悸被按壓下去，眼神重新堅定。

　　患者被平車送入了介入導管室，鄭毅的目光停留在緊閉的大門上，有些出神。

　　一種隱隱不對的感覺，在鄭毅心里不斷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