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有人嗎！”我大聲詢問著，卻無人回應，唯一的答復只有空蕩蕩車廂里的回響。

　　于是我分別兩次跑向與這節車廂前后相連的兩節車廂，它們也都空無一人。

　　我身邊剩下的人，只有天野前輩了，而她，還整個人無力地癱睡在座位上，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于是，我也只好坐下來，坐在天野前輩的身邊，等待命運的降臨，畢竟再多的努力也無濟于事。只是這次，我沒有了那種身處黏濁空氣中的不適感。

　　列車行駛在廣袤的沙漠之中，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窗外的風景也幾乎一成不變，只是時不時地能看到一些干枯不堪的風滾草從沙地上走走停停。我們完全來到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我也不得不把這發生的一切都怪罪在那個中華料理店的店長頭上。

　　我嘗試用手機撥通端木的電話，但回應我的只有嘈雜的電流聲，我能理解，我只是又來到了一個陌生的維度，而這種體驗在過去一年，我已經嘗試過了三次。

　　我莫名地平靜，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就像是，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突如其來的迫害。

　　“你已經忘記了嗎？”

　　而我的耳邊，傳來了這樣的女性的聲音。

　　“是誰？是你把我們送到這里來的嗎！”我大聲詢問道，即使四下無人。

　　星島櫻那次的時候，我就已經見識過了，即使不在一個維度，端木也能站在我的身邊。

　　而那個女聲，就像是沒有聽見我的問話一樣，依舊自顧自地陳述著：“你其實看見了一切，可是你忘記了。”

　　“即使這么長的時間過去，你卻只想著去隱藏它。”

　　“我來幫助你記起來吧，你很早就被忘記的那片視野……”

　　突然，我的左眼感到一陣劇烈的刺痛，就像是被一枚大頭釘扎穿之后不停攪動的惡心感，就在我頂不住疼痛，幾乎要暈厥的時候，一切卻趨于平靜，刺痛感在一瞬間消失了，當我逐漸放開緊緊捂住雙眼的手、陽光從指隙照透的時候，我突然覺得眼前的世界有了一些變化。

　　就像是，我的視線能穿透那些并不透明的物體，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奇怪了。

　　“你對我做了什么！”我沖著無人的空間泄憤。

　　“給你一些你很早就應該有的力量，這對你我都有好處。”

　　“我不需要！”

　　“你會懂得的，現在，再看看窗外吧，景色是否有變得更好呢……”

　　女聲漸漸消失在我的耳畔，似乎是已經離開了。

　　我遵循著她的指引向列車的窗外望去，即使有些莫名其妙。

　　而列車左側的陽光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棟過分古舊的龐大建筑。

　　那棟建筑盡是由巨大無比的石塊與圓木構成，高聳入云，卻破敗不堪，但即使是在信息如此發達的今日，我也從未在網絡上見過這種東西。

　　就像是傳說中被神摧毀的巴別塔。

　　那是人類曾經留下的唯一會連神也感到恐懼的痕跡。

　　我的目光透過建筑粗糙的石壁，觀察到了一切，于是我花了將近半分鐘來接受一個現實，就是列車正環繞著這棟無比巨大的建筑逐步上升。

　　我們究竟會被帶到哪里，是建筑的頂端，還是什么更加高的地方，我不得而知。

　　而突然，似乎是終于到達了建筑的頂端，強烈的陽光突然透進車廂，照得我一時間頭暈目眩，接著……

　　“羽賀，醒醒，快要到站了哦。”天野前輩的聲音將我喚醒，而我睜開雙眼，視線還被淚水擾的有一絲模糊。

　　“欸！你的眼睛，怎么有一些黃黃的……是壓在手臂上太久了嗎？”

　　“啊！有嗎！”我有些緊張，于是連忙從口袋掏出手機，反轉攝像頭，同時另外一只手扒開左眼的眼瞼，仔細觀察。

　　確實，我的左眼有些泛黃，不，不僅如此，當我調大攝像頭的顯示倍率，準確來說，是有著細碎反光的金色液體在我的虹膜中流動，而那也只是一瞬間的，在我眨完眼的下一瞬間，那些金色的光芒已經蕩然無存，我恢復成了平常的瞳色，就像是正常人一樣。

　　對，我本來就是一個正常人。

　　“好像在某個角度下，你的左眼是金色的。”

　　我猛然想起之前中村小姐跟我說的。

　　可廣播的提示音再次響起，列車門緩緩打開，我被天野前輩著急著扶下地下鐵，就像是一個虛弱的病患。

　　……

　　“他們不會放過你的，即使是選擇借刀殺人”，端木像往常一樣，手持一杯熱咖啡，端坐在吧臺，“就像我說的，你搬來住在店里是最好的選擇。”

　　“你為什么總是想讓我住在這里？”我實在理解不了，就算我聽端木的話，在這里住下了，我也不能一輩子躲在Plutus。

　　“為你好，但或許你覺得時候還沒到”，端木輕輕吹散咖啡上升騰的水霧，然后抿了一口，“先不說這個，剛才你的意思是，你又做了一個夢，然后在醒來的時候，眼睛變成了金色。”

　　他說話總是沒有那種詢問人的感覺，就好像是他早就知曉了一切。

　　“那是夢嗎？我還以為我又直接進入到其他維度了……”

　　“只有和被寄生者直接接觸的時候，其他人才有機會被帶入異維度，而其他時候，都只是你的夢境。”

　　“那我眼睛的變化呢？”

　　“控維者預知到這種存在的正常生理變化。”

　　“可之前星島……不，中村小姐也跟我說過這件事。”

　　“你不需要太在意。”

　　“就算如此，不用去調查一下這個存在嗎？”

　　端木剛想放下手中的咖啡，還未張口，我已經預料到他要說什么了。

　　“好了，我知道了，又和上次一樣，等待時機……”我正用一把天鵝絨的木質刷子在清理端木堆在唱片機旁的一堆“收藏品”，大部分都是些古典樂曲，還夾雜著為數不多的幾張昭和末年和平成初期的日本流行音樂。

　　還真是古舊啊，像是他的性格。

　　“我可以聽聽這張嗎？”我隨手拿起一張，詢問道。

　　“只要你愿意，小姐。”端木把咖啡杯輕輕一抬，像我示意。

　　得到了端木的同意，于是我旋轉旋鈕，把那張唱片從包裝里抽出來，放在不停轉動的唱盤上，最后把唱頭隨意地放在唱片的中間位置，音樂便立刻響了起來，充斥著整家店鋪。

　　那柔和細膩的質感，就像是帶著有線耳機夜晚獨自漫步在澀谷的街頭，即使身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但其實與自己并無關系，只需要考慮到自己，單單沉溺在自己的世界。

　　“這首歌的名字是？”

　　“‘小睡’，收錄在具島直子在1997年發布的專輯‘Quiet Emotion’里，對，就是你手上這張專輯。”

　　“你喜歡這首歌？”

　　“或許……其實是一位我認識的先生喜歡，他把這張唱片贈送給了我。”

　　“我喜歡這首歌。”我竟然淡淡一笑，就像是個被滿足的孩童。

　　“你能喜歡它，我很開心。”他的回答依舊不近人情。

　　可我習慣了，甚至并不會再覺得尷尬或者氣惱。

　　“小姐，已經很晚了，你不需要回去嗎？”端木放下已經見底的陶瓷咖啡杯，淡淡地問我。

　　“我想聽完這首歌。”

　　“好的。”

　　接著，一陣沉寂沒過我們之間，持續了將近半分鐘。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或許，我能跟他講一些事……

　　“你知道嗎，我很害怕再次進入異維度，

　　“我不是膽小，到現在了，對于我的生死，我好像再也沒有當初那么重視了，

　　“可是，我沒辦法見證那些東西，就像在醫院里我和你說過的，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我承受不了那么多，不論是誰的過去，他們太過沉重了，

　　“如果我還記得我進入孤兒院之前的事情，我甚至無法承受起自己的過去，

　　“是的，我很脆弱，大家都是這樣……”

　　“你并不脆弱，小姐”，端木突然說道，像是在……安慰我，“你正是因為自己的堅強，才努力活到了今天，你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還要更加勇敢。”

　　“不，才沒有，春野小姐才是……”

　　突然，我感到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端木，他不知道何時，就走到了我的身邊。

　　“就像我和你說的，你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就連過去的你和未來的你，她們也都與你無關，所以，不要與他人作比，只要憑著現在……”端木把臉貼在我的耳側，輕聲細語。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那并不重要。

　　“我永遠都會拯救你，把你從痛苦的現實中拯救出來。”他再次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