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白嫩的手輕輕掀開簾子。

　　然而那新娘的樣貌，讓顧長生心頭猛地一跳。

　　那是他初戀的模樣！

　　明眸紅唇，仿佛干凈得像是一塊寶玉。

　　許久未見，竟讓他心中生出一絲悸動。

　　不過顧長生轉(zhuǎn)眼就建好了心理防線。

　　祛除了心中的雜念。

　　同時他雖然沒有猜出來對方的路數(shù)。

　　但也知道，自己現(xiàn)在應(yīng)該身處精神幻境之中，只不過這幻境的位階很高，他一開始也沒能看破而已。

　　“何方妖魔，不要再裝神弄鬼了！”

　　顧長生盯著女子，手一抖，太荒仙劍發(fā)出輕鳴。

　　女子身穿大紅色的鳳冠霞帔，看起來十分喜慶。

　　從轎子里出來之后，她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地盯著顧長生看。

　　她的眸子呈現(xiàn)出溫暖的棕黃色，眼神中帶著幾分好奇，還有驚訝和疑惑。

　　但唯獨就是沒有恐懼。

　　“這是，太荒仙劍！劍帝的武器，為何會在你手中？”

　　顧長生心中一凜，這女子到底什么來頭？竟然識得自己手中的太荒仙劍！

　　要知道，他手中這把太荒仙劍，可是來自上萬年前太古時代，乃是九幽大帝的本命仙劍。

　　難道說，這個女子也有上萬歲了？

　　不過轉(zhuǎn)眼間，顧長生就覺得自己的猜測有些可笑。

　　就算圣人，最多也不過千載壽元，想要活上萬年，那豈不得是仙人。

　　可他并沒有在女子身上感受到任何力量波動。

　　就好像她是個普通人一樣。

　　顧長生見女人可以溝通，語氣稍稍平緩了幾分，質(zhì)問道：“這里是什么地方？你為何要將我拉入幻境？”

　　女子微微屈膝，行了一禮。

　　“顧公子，此地名叫澄心淵，誕生于上古仙器照心鏡內(nèi)，是一處似真似幻的界外之地，公子也并非被我拉進來，而是自己闖進來的。”

　　見女子語氣溫婉，又十分通情達理的模樣，顧長生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感覺稍稍有些尷尬。

　　“這么說來，我此時并不在天元遺跡，而是在照心鏡中？”

　　女子搖搖頭：“是也不是，因為照心鏡在萬年前被打碎了，現(xiàn)在化成上數(shù)十塊碎片，分散在這仙庭四周。所以顧公子仍然在仙庭遺跡之中。”

　　“仙庭？”

　　“哦，我忘了顧公子是后來者，這天元遺跡是后來者的稱呼，在萬年之前，這一代被稱為仙庭。仙庭乃是仙界最核心的地方，也是執(zhí)掌仙界天道權(quán)柄之所在。”

　　從這短短幾句話種，顧長生卻攫取到了大量信息。

　　這女子能知道這么多事，他也不敢再將其當(dāng)做普通人對待。

　　“敢問前輩尊姓大名？”

　　聽到這個問題，女子出現(xiàn)了短暫的迷茫。

　　“我？我沒有名字。”

　　顧長生忍不住有些好奇：“前輩沒有名字，也沒有道號嗎？”

　　女子搖了搖頭，眼底閃過一絲落寞，雖然沒有表現(xiàn)出來，但還是被顧長生感應(yīng)到了。

　　顧長生忍不住猜測起女子的來歷。

　　她該不會是被困在這幻境上萬年，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吧……

　　雖然還想和這女子多聊一會兒，但顧長生心中還掛念著白無霜和林若鳶。

　　不知道她們有沒有進入這澄心淵幻境中，仙界可是兇險得很，從她們各自的劇本信息就能看出來。

　　此次他不僅要探索仙界遺跡，還肩負著保鏢的責(zé)任。

　　雖然林若鳶是人皇境，但顧長生也不放心讓她們獨自行動。

　　“前輩，那能否指點一下，我該如何從這澄心淵中脫離嗎？”

　　女子聽到顧長生這個問題，眼神止不住有些漂移。

　　“我從未離開過此地，恐怕幫不上你……”

　　顧長生微微皺眉，這就麻煩了。

　　他扭頭看向四周，那些普通人仿佛看不見他們二人，在路上來來往往，做著自己該做的事。

　　一般來說，幻境都是心靈層面的手段，作用是擊碎人的心理防線，或者是像攝夢法一樣，直接通過神魂，對敵人造成傷害。

　　但顧長生并沒有感覺到這個幻境有什么攻擊性。

　　而且自始至終，幻境都在自然地演化，仿佛這里真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鎮(zhèn)一樣。

　　唯一的風(fēng)波，就只有不久前娶親那場鬧劇……

　　顧長生看向女子。

　　女子似乎有些心虛，解釋道:“這澄心淵乃是照心鏡中一處虛幻空間，凡入此間者，都會根據(jù)最深層的內(nèi)心世界，構(gòu)建出幻境。”

　　“據(jù)說這澄心淵構(gòu)建的幻境，可以映照出人的心靈，最能反應(yīng)一個人的真實想法和性格。”

　　“若是有執(zhí)念者，可以直接在此斬斷心魔。但若是心智不夠堅定，也會受困于此，永世不得輪回。”

　　“如果真能做到心無礙念，或許自然就能從此間脫離。”

　　顧長生十分不解，他自認(rèn)為自己是沒什么執(zhí)念的。

　　但如何從這幻境中脫離，他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現(xiàn)在他倒是希望自己能有心魔，這樣說不定斬斷心魔就能出去了。

　　“那炸雞……很好吃嗎？”

　　就在顧長生思索脫身之法時，忽然就聽女子問道。

　　顧長生也沒多思考，下意識就回答道：“還行吧，有原版七八分味道了。”

　　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還有秘密掌握在這個女子手中。

　　她似乎有一種獨特的天賦，總是能讓人赤誠以待。

　　“那我可以嘗嘗嗎？”

　　女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顧長生倒是覺得有些好笑，又感覺到了幾分可愛。

　　“當(dāng)然可以。”

　　暫時想不到什么脫身之法，顧長生也索性陪著女子一起回到炸雞店。

　　“客官，你怎么又回來了，是什么東西忘帶了嗎？”

　　店小二見到顧長生，連忙問道。

　　顧長生實在是無法相信，如此活靈活現(xiàn)的人物，竟然是幻境中的虛影。

　　他搖搖頭，指了指身邊的女子：“這是我……妹妹，她也餓了，再來一只……兩只炸雞！”

　　顧長生也懶得問價，將幾粒碎銀扔給小二。

　　反正在這幻境之中，他的胃口幾乎是無限大的。

　　“好嘞，您稍等。”

　　那小二接過銀子，立馬興高采烈地到后廚點菜去了。

　　顧長生也發(fā)現(xiàn)了一個細節(jié)，那就是店小二似乎會忽略掉身旁的女子。

　　她現(xiàn)在可是穿著一身鳳冠霞帔，大紅色的嫁衣不能再顯眼了。

　　可顧長生感覺到，如果不是她跟著自己一起進店，店小二真就會完全無視掉她。

　　跟著顧長生上樓之后，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下。

　　“我都快一萬歲了，按你們修士的備份來說，你應(yīng)該叫我祖祖……祖奶奶吧?”

　　顧長生忍住笑意，解釋道：“不必介意這個，而且前輩看著確實比我還要年輕。”

　　女子表情十分天真，還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說道：“可我現(xiàn)在這樣貌，是你第一個相好啊？”

　　噗！

　　顧長生剛喝下的一口酸梅汁，差點沒噴出來。

　　她竟然知道那是他的初戀！

　　初戀。

　　第一個相好。

　　確實沒毛病！

　　但這也說明了，她真的有直接查看別人記憶的能力！

　　而且已經(jīng)看過自己的記憶了！

　　只是，顧長生不知道她知道了多少。

　　但顧長生認(rèn)為，她應(yīng)該不知道最重要的那幾件事。

　　比如重生、系統(tǒng)、人生劇本，他早就做過相關(guān)處理，涉及到這些機密的記憶，就算是他自己，除非必要，也不會特意去回憶。

　　沒過多久，炸雞端了上來。

　　女子拿起一塊，塞進嘴里。

　　“嗯！好香！”

　　顧長生也跟著一起吃了起來。

　　“前輩，你似乎能隨心變換容貌？”

　　吃了幾塊炸雞之后，他試探著問道。

　　女子擦了擦嘴點頭，然后恍然大悟：“你應(yīng)該不想再見到她吧，畢竟當(dāng)初似乎是她休了你。”

　　休？

　　明明是和平分手好嗎，雖然確實是她提的分手。

　　顧長生滿腦子黑線。

　　然后女子抬起袖口一揮。

　　唰！

　　她立刻變成了梳著馬尾辮的白無霜，一身素色練功服，十分干脆利落。

　　如果不是知道她是偽裝的，顧長生可能真的會以為面前的是白無霜。

　　見顧長生似乎有些錯愕，女子再次一揮手。

　　頓時，她就變成了林若鳶的樣貌，俏生生地笑了笑，她身上的大紅色嫁衣，也變成了一色粉色長裙。

　　然后是葉玲瓏、姜琉璃……

　　“這都是你印象中最深刻的人物。”

　　顧長生神色稍稍有些復(fù)雜，突然就有種負罪感了。

　　怎么給自己留下印象最深的，全都是些漂亮姑娘？

　　難道自己真的有海王屬性？

　　顧長生晃了晃頭，將腦海中那些不靠譜的念頭甩開，向她問道：“你為何一定要變成別人的模樣呢？”

　　女子解釋道：“這是因你的記憶而生存的幻境，變成你認(rèn)識的人，更容易融入進來。”

　　“你要是認(rèn)真觀察就能發(fā)現(xiàn)，其實這里的人物，全都是你認(rèn)識、或者是見過一面的人，不會有陌生人的。”

　　原來是這樣嗎？

　　顧長生用心觀察街道上那些普通人，很快就找到了幾張蒼老的面容，讓他感覺十分熟悉。

　　天雷老祖、麻衣道人、何常侍……

　　只不過他們在這夢境中，沒有了修為，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這一點，似乎和夢境有些類似？

　　顧長生心中有所猜測。

　　“那前輩你本來長什么樣子呢？”

　　女子又愣了愣，然后臉上的容貌快速變換起來。

　　片刻之后，一張十分天真，又帶著幾分稚氣的臉蛋出現(xiàn)在顧長生面前。

　　顧長生看著她最多十七八歲的模樣，心道怪不得這么可愛，原來還是個半大的小姑娘！

　　不過這心理年齡和實際年齡差距，有點太大了。

　　“我能不能問你個事？”

　　小姑娘忽然停下，似乎想起來什么。

　　顧長生點點頭，示意她隨便問。

　　“為什么你的幻境里，全都是普通人？除了你自己之外，沒有一個修士。”

　　顧長生微微皺眉，反問道：“這一點很奇怪嗎？”

　　她一邊吃炸雞一邊點頭。

　　“之前這幾千年，也有不少修士進入了澄心淵，但他們的幻境都沒什么新意。全都是和修士有關(guān)的事，要么是突破、要么是心魔……”

　　“而你的幻境，卻是我前所未見的，竟然都是些普通人的生活。”

　　顧長生莫不做聲，凝眉思索著。

　　他原本就是生長在正常社會的普通人，只不過最近兩年才來到了修真界。

　　構(gòu)建出一個只有普通人的幻境，也實屬正常。

　　不過這個幻境應(yīng)該也還有深意。

　　難道象征著他需要與過去做出一個切割？

　　或許只有剝離過去的記憶，自己才能得到這方天地的認(rèn)可，從而成仙得道。

　　然而這個念頭一起，顧長生竟感覺心底有一股魔意生成。

　　那是心魔的前兆！

　　不對！

　　顧長生立刻謹(jǐn)守本心，反復(fù)暗自提醒著。

　　我就是我！

　　重生之前的也是我，重生之后的仍然是我。

　　曲折的經(jīng)歷，才構(gòu)成了一個完整的我，任何一段記憶，都是我的組成部分……

　　魔意散去，顧長生再看向窗外，發(fā)現(xiàn)天空似乎變得更加清澈了。

　　再看向路上那些行人，顧長生心中又生出一股明悟。

　　這個幻境的真意，他已經(jīng)有了幾分了解。

　　凡人，仙人，到底有什么區(qū)別呢？

　　修道者，修行的大道茫茫多，但他們所追求的東西，不管是長生還是變得更強，其實也不過是遵從內(nèi)心的想法。

　　究其根源，這種追求，仍然屬于人類在進化過程中衍生出來的本能。

　　比如凡人追求的王侯將相、傳宗接代，也同樣如此。

　　凡人的病痛災(zāi)難，也對應(yīng)著仙人的天劫、心魔。

　　在這一點上，仙人與凡人實際上沒有任何本質(zhì)區(qū)別。

　　仙人仙人，哪怕成了仙，但也仍然還是人。

　　所謂修道，是領(lǐng)悟規(guī)則，并將其力量化為己用。

　　若拋卻了“人”身，太上忘情，以身合道，那就本末倒置了。

　　而他自己所追求的隨心所欲，無拘無束，仍然屬于人類本能的一種。

　　雖然身負系統(tǒng)，但顧長生從沒有認(rèn)為自己有多特殊，他仍然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員……

　　回過神來，顧長生發(fā)現(xiàn)小姑娘已經(jīng)吃完了炸雞，正瞪著一對靈動的眼睛，滴溜溜地看著他。

　　發(fā)現(xiàn)顧長生清醒過來，

　　她十分驚訝地問道:“你這么快就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