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你冷靜點!”
古青色的瓷器碎裂滿地,裝飾的金玉散落,滿架竹簡都被掀翻,房間內被蹂躪地仿似狂風過境。
身著華服的青年滿臉漲紅,氣憤地一揮衣袖,默立不言。
“續……國叔已經答應將景嫁給我,為何……為何送予了那個暴君!”
“河,王上與國叔都有自己的考量……再說,如今秦強趙弱,一旦秦軍北上……”
河的眉目間盡是怒火,脫口而出道:“秦不過蠻荒之地,它膽敢輕舉妄動,便是六國聯手覆滅它的時候!”說完這句后,河瞥了一眼面色溫柔的古續,一下頓住了。
續搖搖頭,帶著欣慰而苦澀的笑。河生在王家,見識自然不同于常人,當天下之人認為秦國勢大卻定然無法打破六國聯合的僵局時,河已經明確了六國精誠合作的低可能性。秦之如狼似虎,本應奮起反擊,然而軟弱的各國朝廷……割地獻寶、搖尾乞憐的同時,還各自心懷鬼胎。
西邊的猛虎,迎著獵獵罡風,沉靜有力地向東走來。
“河,那今早你與尊王置氣的事……”續開口道。
河輕嘆一口氣,說:“我會主動去認錯的,謝謝你,續。”
古續微笑搖頭,一對柳葉眉緩緩舒展,眼眸里閃過的波光讓他顯得更加溫柔和氣。
“報太子,師大人求訪。”門外傳來侍衛的通報聲。
河眼前一亮,笑道:“快!讓師進來。續,你先去父王那邊等我吧。”
續看見以智謀沉穩聞名的師走進來,點頭致意后便拱手離去了。
布靴無聲地踏在青石板路上,續心中回憶往事,嘴角勾起微微的笑意。
自己幼時乃是魏國有名的神童,讓當地的所有先生都贊不絕口,后來貴人引薦進宮面見大王,他機敏的對答以及對國策的深刻認識讓王上開懷大笑,贊許不已,當場特命他為太子陪讀書童。
那時候的太子還小,正處于調皮搗蛋的年紀,自己就像是他的兄長一般,對他無微不至地照顧。王上也曾多次召見自己,為自己找了魏國那位傳說中的人物做老師,發掘出了自身驚人的武學天賦,并把保護太子的任務交給了自己。
而河也理所當然地將他當作兄長,有什么不如意,有什么值得高興之事,都與他傾訴,有何種想法,也會第一時間與他探討。
…………
“打住。”趙政打斷了古續的回憶,“總而言之,你和太子的關系很好。那么,這和你‘穿越’到現在,又有什么關系?”
古續對于這番無禮的打斷,倒也沒有生氣,而是笑著說:“故事很長,你得慢慢聽,否則莫不是隨手一編,便證明了所謂穿越的荒謬事實?”
趙政摸了摸下巴,瞥了眼古續腰間的長劍,悻悻地點了點頭。
古續被打斷了思緒,只得微微皺眉沉吟片刻,再娓娓道來。
“我猶然記得,那一日拜見大王后,再回到太子寢宮已是日暮之時。“
古續踏著石板上的余暉,走入寢宮后的竹林。
河很喜歡竹,他說,竹中通外直蘊君子之氣,堅固易長體民眾之需。
夕陽西下,昏黃之光鋪上粼粼波光,河獨自盤坐在竹林中的一處空地上,身邊是平靜的幽幽潭水。
師,已經走了。
河感受到輕微的腳步,微微側身,卻是沉默。
續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但還未等他開口,河便自顧自地說到:“續,我才知道,景在一年前,就被送至秦王所在之處,現在還有了孩子,呵……呵呵……”
續眉頭緊了又舒,只是將臉深深地埋進了陰影里。
“以你在父王心中的地位,恐怕早已知曉此事罷,續。”河平生第二次用可怕的眼神盯著續,第一次是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上,續為太子擋了一箭,震撼天地的怒吼與殺戮中,河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以后不許再做這種蠢事。
看續依舊沉默不言,河望向遙遠的天際,“師給我說,三十日后,六國將集結大軍威懾秦國,但我與他都明了,這是一場且戰且退的局,沒有人想要承擔犧牲——可是,師,有一個計劃:趁秦宮松懈,刺殺秦王!”
續立馬抬頭,“太子!”
河站起身來,輕拍拂去衣上的灰塵,“我要讓那個暴君,付出血的代價。”
續低著頭,刺殺秦王,是個看似不錯的計劃,可他總感覺太子有所隱瞞。
因為在與他說話時,太子的雙眼已經不復以往的明亮,而是被某種東西所蒙蔽。
……
“所以,你想說的是,你們啟動了一個刺殺秦王的計劃,在六國發起戰爭的同時?”趙政問道。
“沒錯,但是那場戰爭異常慘烈,我們……”
突然趙政攔住了他,指了指眼前的公寓,“大哥,到我家門口了,進來坐坐?”
他現在對眼前這個古裝男子和他嘴里的故事,相當好奇。
古續淡淡一笑,“也好,在下正無棲身之所,可否借宿一宿?”
“哈哈哈,可,大可!”趙政一邊學著他文縐縐地說話,也不管有沒有什么毛病,打開門大跨步地就進了房間。
續橫目一掃,整潔卻空寂,卻盡是不曾見過的新奇之物。他知道如今怕很難找到回去之法,那不如先安心修養幾日。想至此處,他的胸膛又開始隱隱作痛,手腳上也傳來一陣輕微的撕裂感。
雖說降至此世,看似傷已痊愈,其實仍留有暗傷嗎……
河與流兩位皇子都坐鎮大魏,想必秦國也不敢輕舉妄動。
只是自己中毒此事……實在太過蹊蹺。
趙政用手中的礦泉水瓶倒了一杯水給古續,“來,接著說。”
古續看著這個與秦王面相驚人相似的少年,緩緩開口:“很多事情并不如愿,那一場戰爭,六國,敗得很慘,很慘……“
陰云蒙蔽了一切,火焰在折斷的箭柄上孤寂地燃燒著,干戈的殘軀于地面縱橫。有的砍在千瘡百孔的盾上,有的落在無力張開的手邊,有的卡在鮮血流盡的脖頸里。
敗了,徹徹底底地敗了。
本以為這次聲勢浩大,秦軍必然不敢出關,正當松懈之際,穿著玄色盔甲的洪流從三個方位同時涌出,數量驚人訓練有素,將六國聯軍打得節節敗退。
危急之際,誰知數十道黑影從軍中浮現,直取六國指名大將首級,不過幾息便被斬首,聯軍大亂,秦軍乘勝追擊,大破六國。
河再次被續救了出來,這次他只是望著沿途的山巒,眼里充滿了灰暗。
續早解掉了系帶,一頭長發披散在破爛的甲胄上,原本溫潤的面龐滿是灰燼與血痕。
天下英雄十斗,此次戰場上可能只含一斗。
看齊國派過來的那幾個肥頭大耳的飯桶就知道,這所謂的“強國”,還在做著東西二帝的美夢。
河在路上一言不發,帶著續收攏了殘存的魏軍,最終在一處林間扎營,還是準備就這么灰溜溜地回國,只是要盡力召回那些還活著的魏軍將士。
一天夜晚,河突然問他,難道六國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篝火閃爍的光映得續的臉龐陰晴不定,他想起那些悍不畏死,如狼似虎,甚至頂著同伴的尸體向前沖鋒的秦軍,默默地往火堆里添了根柴。
河肩上的大塊血痂在火光下晦暗陰沉,他低著頭,像個失敗的孩子。
續的眼里倒映著燃燒的火焰,突然開口:“河,你說的那個計劃……”
“我失敗了。”
樹影綿延,火光閃爍的頻率驟然加快,火焰也隨之跳動,甚至將要熄滅一般。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了,火焰篷地一聲,恢復了正常。
師出現了。
“政與一群臣屬混在一起,其中不乏武功高強之輩,我們也不想冒險失掉好不容易安插的棋子。”師突然笑了起來,“不過也好,他那邊吸引了大部分的保護,河,第二計成功了,你想見見她嗎?”他的笑好像噙著火光下隱藏的所有陰影,平和而幽深。
河蜷縮著的身軀猛地一顫,聲音沉悶道:“還是算了吧。”
“夠了。”續無法理解,為什么這個叫師的男人能笑得如此輕松,那所謂的第二計又是什么,師口中的她……續不想再想下去,他有預感,在這個智謀聞名六國的男人的操縱下,新的風暴又在悄然醞釀。“遠離河,他現在不想見到你。”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沉靜,手已經搭上了腰間的佩劍。
“不,我,我們需要你,續。”師表明自己的目的,“這次我是為你而來。”
續正欲作答,河卻不知何時面色冷然地站在了續的身前,“師,戰爭面前,個人仇恨不過一粟之微,”他抽刀插在地上,“現在我要和續一起回去穩住魏國,而不是去實施你瘋狂的計劃。”
師收斂笑容,理理衣衫,他的臉頰上很干凈,沒有一絲胡須遮蓋,卻沒人能看穿他的神色。
“那太子,我們就此別過。”
師轉身,隨著火焰的閃爍,他的背影逐漸融入了樹林的黑暗之中。
“我們走吧,續。”河拍拍續的肩膀,低著頭走遠了。
續卻是凝重地望著師消失的方向。
世人皆知,師乃趙人,年僅二十三,智謀超絕,共謀合縱之術,曾用計大破秦軍,得齊國君三次招攬,皆拒之,為天下聞名之謀士。
卻不知,他這一手爐火純青的刺客潛伏之術,還有破綻極少的姿態……
師,你到底在謀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