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陽第一次到沈晴雪家,而且是跟著林棲霞一起回。
路上,沈晴雪家的鄰居自然有注意到宋陽的,不免好奇又客氣地問起來。
林棲霞笑著敷衍,就這么把他帶到了家門口。
這不是筒子樓,而是單元樓。
林棲霞介紹著:“以前在出版社上班,這是出版社那邊分的房,晴雪她父親當時錯過了分好房的時機。”
宋陽想著邊楷他們住的宿舍,只能點頭稱是。
但林棲霞當時能從出版社那里排隊分到這樣的單元樓,也不見得是個容易的事。
房門打開,沈晴雪站在屋內,看到宋陽被媽媽帶回家,心里的高興全都寫在臉上。
兩人實際上自從7月中旬從軍校分別后,就只在宋陽回維方前在林棲霞店里匆匆見過一面。
此刻,兩人平常白天里總有一通電話,小別再見,眼神里便淌出蜜來。
林棲霞等他把行李放下之后就說道:“晴雪,小宋第一次到家里來,你陪陪他,媽媽去做飯。”
“媽,我幫忙……”
“不用!”林棲霞斷然說道,“看看電視,聊聊天。”
說罷,就自己進了廚房。
宋陽和沈晴雪兩兩互望,隨后便一起坐到了客廳里的沙發椅上。
木材做的長椅,上面有軟墊。
沈晴雪過去打開電視,是彩色的。
房間里,還有家用電話。
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沈晴雪家的條件在這個時代都算不錯。
電視里放著節目,之前在電話里還有話說的沈晴雪,現在坐在他旁邊卻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她的手在膝蓋上、腰側扭捏著,嘴唇總抿著或者咬著。
宋陽很有趣地說道:“阿姨讓我今晚就睡在這,讓咱們明天一起去學校。”
沈晴雪眼里滿帶驚喜地看著他,完全沒想到林棲霞對宋陽會有如此的改觀。
“家里有供你爸爸和哥哥的靈位嗎?”宋陽輕聲問道,“到了家里來,我得去見見的。”
沈晴雪心頭一僵,微微搖了搖頭小聲回答:“只有照片,在媽媽房間里。”
宋陽抿嘴微微笑了笑,伸手覆上了她的掌背。
沈晴雪渾身一顫,眼神偷偷看了看廚房那邊,卻沒有將手抽開。
宋陽手上緊了緊,就松開了說道:“那等會先問問阿姨。”
于是就立刻聊起自家的事,說爸媽和宋雅對她的好奇。
聽到他已經將自己的存在告訴了最親近的人,沈晴雪心里只有開心。
宋陽沒有一直握著她的手,但剛才那驟然間的感覺仍舊停留在沈晴雪心上。
聽他聊著家里的事,忽然就問:“上次遇到搶劫,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個事啊……”之前沈晴雪其實也問過,但宋陽在電話里總沒細講。
現在當面了,宋陽就細細說了一邊,隨后道:“多虧了王哥,要不然我的包就被搶走了。存折被搶走了問題倒不大,但那些冊子被搶走了,我回維方就沒法去那個廠賣點子了。”
沈晴雪俏臉上小口一直張著:“你真的……也動刀了?”
“動了。”宋陽很肯定,認真地說,“當然,主要也是王哥動手在先,我想著應該沒事。”
“該動手就動手!”說這話的卻是林棲霞,她又端了一碗菜出來,招呼著他們準備吃飯,“只要不是一開始混不吝地動手就行。”
宋陽有點意外林棲霞這評價。
等沈晴雪從廚房里把飯盛了出來,三人坐在了桌旁。
林棲霞繼續說道:“雖說那天是穿回去有事,怕放包里皺了,但我之前也自責過。小宋,我回頭一想,跟你打交道至少還是干脆的。我擔心什么,你懂得。你有什么想法,也沒悶著不說。”
宋陽愣了愣,會意過來啼笑皆非:“您覺得我穿著那樣還有想讓您對我有個新印象的目的啊?”
“最后平安無事就好。”林棲霞沒所謂事實怎樣,繼續說道,“在社會上總難免碰到危險,這次的事你沒熱血上頭,有人先出頭你也敢果斷出手幫忙,這一點我是很認可的。”
宋陽看著桌上的煎魚、紅燒肉和清炒黃瓜、鹵豆干,又看了看林棲霞說這番話后堅毅的眼神,忽然開口問道:“阿姨,您喝不喝酒?”
輪到林棲霞愣了愣,搖了搖頭就笑道:“我們母女倆,家里怎么會有酒?”
“……我想和您,還有伯伯喝一點!”
聽宋陽這么說,林棲霞看了他一陣,隨后就點頭。
“我去院門口買一點!”
宋陽自己站了起來,沈晴雪就趕忙說怕他不認識路,陪他一起去。
林棲霞一個人留在屋內,看著桌子上冒著熱氣的菜出了神。
確實不是一般的年輕人,臨到頭了,忽然主動提出來想跟自己和已經過世的丈夫喝點酒。
隨后,還就自己去買了。
過了沒有十分鐘,兩人就邁著急促的腳步回來了。
沈晴雪去拿了小瓷杯,宋陽給林棲霞倒了半杯,給自己倒滿了,隨后說道:“我讀大學前,只有上高中后過年時在家里跟爸爸和長輩們喝一杯酒。今年暑假,和石門莊那個朱哥,后來還有我們邊老師、維方的那個呢絨廠老總們喝過。阿姨,今天您能讓我到家里來,我好開心!”
林棲霞見他情真意切,淡然笑著說:“之前阿姨對你有些偏見,你也別放在心上。”
宋陽不斷點著頭:“我對您只有敬佩!像我這樣的人,確實不常見。我這不是自夸,只不過自己也想不通,我怎么就一下子變得這樣。不是要演什么酒后吐真言,只是覺得,如果伯伯還在,見到您允許我登門,第一次來應該也要問問我喝不喝酒吧?”
“……吃菜。”林棲霞恍惚了一下。
宋陽誠懇地說道:“阿姨,您不僅是一個很好的母親,也是一個很好的人!”
自己遇險,她居然還想了那么多,甚至有點自責。就算之前擔心宋陽和女兒的未來,她也從沒表達過對宋陽其他方面的不認可。
宋陽說完這些話,就把一個小瓷杯里的酒都干了。
沈晴雪嚇了一跳,又感覺心里甜蜜無比,擔憂地給他夾了菜。
宋陽對沈晴雪笑了笑,林棲霞將這模樣看在眼里,就也抿了一口。
辛辣在喉,她輕輕說道:“我又是媽,又是爹。小宋,你這心意我知道了,慢慢喝。”
有酒為媒,這餐飯漸漸融洽起來。
宋陽講了自家父母對自己戀情的反應,講了這次回維方賣出了那個點子,又講了自己今天聽到林棲霞讓他回家的心情。
他還講了在呢絨廠競標的經過,講了和邊楷的故事,講了房子的事。
隨后,宋陽說道:“阿姨,我聽晴雪講了許多伯伯的事。我知道,您現在對我仍舊是有許多保留的。但今天既然到了家里,我要當晴雪的面,當伯伯的在天之靈,對您說一句。”
林棲霞看著這孩子。
這樣的話,不是什么樣的人都能說出口的。
在天之靈的。
要么至誠至信,要么大奸大惡。
宋陽毫不猶豫地說道:“可能有點狂妄,但我感覺自己已經想明白了生活最重要的是什么。讓身邊的人,還有自己都能開開心心地過完這輩子,就是一生最難做到的事。我想,人活一世,這就是最重要的。所以,我抱著最美好的期待,珍惜著和晴雪的緣分。”
沈晴雪看著媽媽復雜又欣慰的眼神,覺得還有什么比這樣的感情更好的呢?
她喜歡的男人是如此勇敢而坦蕩,對她生命中另一個最重要的人說出這些話。
“現在,我抱著這樣的初心對您說這些話!”宋陽鄭重說道,“我很開心,您今天能讓我來家里。我知道,您大概也是無可奈何,走一步看一步。這挺好的,至少我和晴雪能嘗試著走下去!”
林棲霞啼笑皆非,自己先端起了杯子:“哪有你這樣談戀愛的?別光向我保證什么了,我只希望晴雪能開心,幸福。”
沈晴雪甜笑著端起了自己杯里的白水,小聲說道:“我開心啊!”
宋陽再次喝完了一杯酒,帶著微醺笑起來。
年輕的時候,他給不了他喜歡的女人完美的感覺。
他以稚嫩的思維和身軀面對成年人的殘酷世界,守護不住自己最初珍惜的人和感情。
不論結局如何,當初自己最深刻的感覺,仍然會是一生都難以忘卻的記憶。
等人到中年,他早已聽過、看過、放縱過。但終他一生,回憶里都有一抹什么,被稱作白月光。
重回到這個什么都慢的年代,越發清楚有些東西的珍貴。
既然如此,何不盡力珍惜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