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顧榮華并沒有在家吃晚飯。

　　哪怕這是顧明回來之后的第一頓團圓飯，但軋鋼廠保衛科的名額只有三個，明眼人都清楚，若是下手晚一點，可能就會徹底與之擦肩而過。

　　直到晚上九點左右，顧明才聽見院子里傳來一陣自行車聲。

　　“爹。”

　　顧明披著大衣走出房間。

　　“臭小子，軋鋼、鋼廠保衛科。”

　　顧榮華揮了揮手，阻止想要上前攙扶他的顧明，自己踉踉蹌蹌的往客廳走去，到了門口，突然一手用力撐在門柱上。

　　“三、三子。”

　　“今后你要學會靠自個兒。”

　　印象中，這還是顧明頭一次聽見顧榮華用如此語重心長的口吻和他講話。

　　看著佝下身子走進客廳的顧榮華，此刻，顧明覺得臘月的寒風吹在身上好像也不是那么的冷冽。

　　....

　　次日清晨。

　　也就是顧明退伍第二天。

　　“明哥？”

　　“明哥？”

　　“吼啥吼，哥們兒睡得正香！”

　　一夜輾轉反側，半夜才睡著的顧明只能無奈的掀開蒙著頭的被子，深吸了一口屋內還算新鮮的空氣。

　　王杰和李富貴大清早來找他，是因為在火車上約定好今天要一塊兒去安置辦報道。

　　關小飛家不在城東區，因此沒有過來。

　　“你咋睡得著？哥們兒我大清早睜開眼，還以為自己是在部隊，想接著睡又睡不著，還出去跑了幾圈”李富貴一進屋就開始叨叨個沒完。

　　“嚯，你小子有種，能不能堅持十天？到時候哥們請你搓一頓。”

　　“真的？”

　　“騙你干嘛？堅持不住就你請，怎么樣？”顧明一邊套著棉衣棉褲，一邊繼續誘惑李富貴。

　　他見過太多剛退伍的軍人，到家前幾天，都興奮的早起晨跑，還信誓旦旦的說會堅持這個好習慣。

　　事實就是沒幾天過去，他們起的比誰都晚。

　　“我做見證人。”

　　李富貴還沒點頭，王杰便自告奮勇，這樣一來，甭管最后誰輸誰贏，他都能吃上那么一頓。

　　“行，那就打賭。”

　　歷代經商的李富貴也是位不差錢的主。

　　穿完衣服的顧明站起來先蹦跶了兩下，把棉褲里面的針線褲往下甩甩，自我感覺舒服后才給倆人甩了根煙，然后自己走到洗漱架上拿起牙刷毛巾出門洗臉。

　　“呼~真爽。”

　　一把冷水下去，顧明頓時來了精神，用冷水洗臉，果然既提神又緊膚。

　　“你倆早飯吃沒？”

　　顧明從廚房出來，自個兒手里拿了倆用二合面蒸的饅頭，又給王杰和李富貴手里一人塞了一個。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更何況是青年人。

　　“眼往哪里瞅呢？”

　　三人背著相同的挎包走在街上，顧明一把摟住李富貴肩膀，這小子左顧右盼，是女的就盯著瞧。

　　尤其是發現年紀稍大點的，看的眼珠子都快陷進去了。

　　“明哥，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咱可不像你，家里頭還沒給介紹對象呢。”

　　李富貴哪壺不開提哪壺，顧明也懶得去接茬：“你小子看看可以，可甭自己去瞎拍婆子。”

　　“放心，哥們兒我就算有這心，也沒那膽兒。”

　　這倒是實話，按李富貴的話來說，從他出生開始，一切發展都被他爹娘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這次去安置辦，也只是去落實一下戶口，至于工作，壓根兒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

　　顧明不再搭理李富貴，轉頭對王杰問道：“你呢？工作有啥想法？”

　　“昨晚我爹告訴我，居委會的人和他說了，考慮到咱家情況特殊，想安排我去居委會工作，先考察一段時間。”

　　“嘿，這倒不錯，是個機會。”

　　王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其實這樣的待遇，他寧愿不要，他更希望的是他的哥哥們都能平安回家。

　　一門四忠烈，何其壯哉，這樣的待遇在顧明看來并不出奇。

　　如此一來，四人的工作算是都有了著落。

　　李富貴大概率是子承父業，做碼頭運輸生意。

　　王杰街道辦工作，以他謹慎沉穩的性格，只要不出意外，今后轉正不是問題。

　　至于關小飛，就他那姓氏，便能說明一切，是一位比顧明還純的二代。

　　三人邊逛邊走，沒一會功夫，就到了城東區公安分局，也就是他爹顧榮華上班的地兒，安置辦的辦公室也在這。

　　“喲，這不是顧小三嘛，當兵回來了？”

　　當初顧明闖禍惹事可沒少被顧榮華領到這里進行教育，所以很多老警員一見到顧明就認了出來。

　　明知這個小三單純指的就是家里排行老三，但顧明就是不喜歡，畢竟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這不張伯、馮叔...”

　　打完招呼，顧明開始反擊道：“咱現在可不小了，過完年二十一，您們誰家有女兒？要不給我介紹一位？”

　　面對臉不紅心不跳，還想打他們女兒主意的顧明，這幫老油條們反而笑著停下了步子。

　　顧明也是來者不拒，主動從兜里掏出煙，一人散了一根。

　　眼瞅著年紀差不多大的顧明能和警員們打成一片，這讓不善交際的王杰感到羨慕，對著身旁左搖右晃的李富貴輕聲嘀咕道：“明哥可真厲害。”

　　“這有啥，我爹出去也是這樣”李富貴說完這話，又感覺好像哪里有點不對勁，便改口道：“我爹才不這樣。”

　　“哈哈，照你意思，那明哥不橫豎都是你爹？”

　　王杰不善交際，但并不代表他腦子轉的慢。

　　“呸呸呸。”

　　李富貴也反應過來，伸手往自己嘴上打了一巴掌，然后索性不在接茬。

　　“你們哥倆嘮啥呢，走走走，抓緊把手續給辦了。”

　　顧明一把摟住倆人肩膀向安置辦走去，他知道老警員們一般都有任務在身，因此煙快抽到屁股就主動道了別。

　　三人來到安置辦辦公室，發現門口已經有兩位戰友坐在長板凳上候著，身上依舊穿著沒有掛銜的墨綠色軍服，棉襖也沒套一件。

　　“嘿，這不孫姨嘛。”

　　顧明伸頭往里一摟眼，巧了，還是位老熟人。

　　“三子？”

　　“你還真回來了？”

　　孫曉麗對待顧明的態度，比門口那些警員們更熱情，正在給自個兒泡茶的她，再次拎起熱水壺，想給顧明也來上一杯。

　　“孫姨，甭浪費了，開完介紹信我還得上去一趟。”

　　知道顧明肯定是要去打聽工作的事，孫曉麗立馬露出一個我懂的眼神，然后端著茶杯靠近顧明，輕聲說道:“鄭科這會兒在樓上。”

　　說完，孫曉麗才發現三年不見，顧明好像有又長高不少，仔細一瞧，模樣也是愈發的帥氣沉穩，當即開始發揮女人們的天性之一：

　　“三子啊，既然現在回來了，有些事兒可甭耽誤，孫姨這兒認識一位姑娘，身材沒得話說，絕對是好生養...”

　　眼瞅著孫曉麗越說越來勁，顧明立馬抬起才沾上板凳沒幾秒的屁股。

　　“得得得。”

　　“孫姨，我先上去，勞煩您還是先幫我那幾個哥們兒開介紹信吧，改明兒有空再來看您。”

　　招架不住的顧明直接往門外退去，到了門口，拍了拍剛才排在第一位戰友的肩膀，讓他先進，然后又和王杰、李富貴打了聲招呼：

　　“你倆辦完了門口等我一會，哥們兒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