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嚕……”

　　一鍋半滿的湯水已然沸騰許久，但一旁忙碌的赫爾完全沒法顧及，直到擾動的鍋蓋終于被他掀起，濃密的白色水霧剎那向四周覆蓋。

　　赫爾連忙開啟抽油煙機，周圍的視野這才重新清晰，在順手打開電視機后，他又不得不重新專注手頭上更要緊的事情。

　　一塊不知何種類型的排骨正被鋪開在案板上。

　　大大小小如腫瘤或者水泡一般的隆起遍布表面，每當刀刃劃過，周圍的神經纖維就會肉眼可見地抽搐，在發出一陣令人不快的黏膩聲響的同時，也擠出了腫瘤中所貯藏的血水。

　　這種詭異的生物反應，在排骨被剁成小塊后也依舊在持續。

　　然而赫爾似乎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臉上輕松的表情，以及手里不緊不慢的動作表明，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做這類烹飪了。

　　這里是酒店高檔套間的開放式廚房，電視的液晶屏幕就掛在他后方墻壁。

　　“教皇在上，現在插播一條緊急通知……”

　　“嗯？”

　　聽到“緊急通知”這四個字，赫爾下意識轉過身。

　　“3月4日10時20分許，落口教區發現損種變異現象，疑似爆發的前兆……”

　　“……目前已發現6只損種，其中5只被相關部門及時控制消除威脅，尚有1只掙脫束縛并失去蹤跡，當地相關部門啟動應急預案。目前排查工作已全面展開，損種變異的源頭還在調查當中。”

　　“請位于落口教區的居民在得到進一步通告前，留在家中或臨時避難所，減少出門，發現損種后及時與相關部門聯系。神圣的教皇保佑我們。”

　　電視通告結束后，按例會接著對損種進行科普。

　　但在看這些前，赫爾得先把切好的肉倒進鍋里。

　　活躍的肉塊此時依舊在掙扎，直到赫爾若無其事地將鍋蓋蓋下。

　　與此同時，他的手機收到一條短信。

　　而短信內容無非是讓他注意安全。

　　因為赫爾此刻的落腳處，就在落口教區。

　　“哎……這運氣。”

　　他發出一聲苦笑，解開圍裙擦去血漬，動作自然地對向湯鍋，臉上轉而露出一副滿意的表情。

　　制作美食通常不需要太復雜的烹飪方法，全憑經驗和習慣，而赫爾最拿手的燉排骨，就是他在教會福利院生活時學到的。

　　而熬這么一大鍋湯，肯定不是為了自己一個人吃。

　　若不是為了招待客人，他也不會起個大早，花這么些工夫尋找食材。

　　就在幾天前，赫爾收到了大學時的神秘學導師邀請，這才馬不停蹄趕來落口教區見面。

　　而昨夜，導師卻拒絕了赫爾的拜訪，答應在中午時分親自跑來一趟。

　　赫爾也不好意思就這么干等著，見面禮還是要用心準備一下的。

　　只不過，突然發生的損種變異事件有點出乎意料，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如約而至。

　　想到這，赫爾不免嘆了口氣，視線轉向電視，上面正在介紹“損種”。

　　“……變異多發于青壯年團體，凡意志不堅定，欠缺對虛空諸神的敬畏，或是對教皇的信仰不夠真誠，便會被虛空所影響，失去對自身精神和肉體的控制。”

　　“變異沒有階段，幾乎是一瞬間的變化，受害者會失去人類的一切外貌特征，變成非人非獸的復雜生物縫合物，常見為極具攻擊性的蠕動肉塊。”

　　“哪怕出現一只損種，周圍的變異率都會大幅提高，虛空的影響將以損種為渠道四處傳播，一旦失控，將造成損種爆發，難以收場。所以當您在附近見到類似不可名狀的復雜生物時，請立刻遠離并向有關部門報告。神圣的教皇會保佑我們……”

　　“砰砰砰——”

　　急促的敲門聲蓋過了電視的聲音，迫使赫爾略帶警惕地望向大門，但片刻之后，他就放松了下來。

　　明明門鈴已經普及，卻依舊改不了敲門這種古老的習慣，應該是自己導師沒錯了。

　　“來了，稍等。”

　　赫爾答應道，但門外的動靜并沒有停歇下來，反而更加急促，相當激動。

　　“砰砰砰——”

　　聽到這，赫爾不免奇怪，停滯在門把上的手指緩緩收回，以防萬一，他朝貓眼看了過去。

　　好在不過是虛驚一場，外面站著一個精氣神十足的白胡子老頭，手里柱著根崩白的白拐棒棍兒，抱有一副略顯陳舊的古怪石膏雕像，雕的是個面目猙獰的扭曲怪物模樣，栩栩如生。

　　認出對方的確是自己的大學導師沒錯，赫爾便沒有把剛才的事放在心上，他連忙開門，笑臉相迎。

　　與上次見面相比，雖然導師臉上的憂愁與苦惱一掃而空，但從糟糕的黑眼睛和過于亢奮的精神來看，赫爾不得不擔心他的健康狀況。

　　“抱歉，來晚了，明明是我邀請你來的，卻要麻煩你。那……進去聊吧？”

　　赫爾沒有怠慢，他下意識想幫忙接過那具笨重的雕像，但導師并不答應，他也就沒有客氣。

　　至少目前為止，屋內還是一副師徒情深，其樂融融的景象。

　　電視上依舊在播放有關損種的報道，赫爾也是想到什么聊什么。

　　“我剛才還挺擔心您的，外面不安全。”

　　“我知道，鬧損種。”

　　導師的語氣聽起來并不怎么在意，仿佛損種變異就跟刮風下雨一樣稀松平常。

　　想來也理所應當，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發生過損種爆發了，大多情況不過是幾只損種的小打小鬧而已，官方很快就能解決。

　　民眾經歷的多了，就麻木了，赫爾如此想到。

　　“還是小心一點，今天要不就在這住下吧，不用跟學生客氣，租這套房用的是公款，教會可以報銷。”

　　導師聽罷，面無表情——或者說略帶嚴肅地搖了下頭，他坐在赫爾對面，將懷里的雕塑擺在了餐桌上，細心挪動位置，將正面朝準了一個特定的方向，仿佛在進行著某種嚴謹的儀式。

　　“我們花不了那么多時間，得爭分奪秒，有些事情拖不得。”

　　“您有什么著急的事嗎？”赫爾詢問。

　　導師沒有立即回答，他將眼神與赫爾對視，難以抑制臉上的激動與興奮。

　　“不能說是著急，但也確實著急。還是上次見面時候的事，但跟上次見面時完全不同啦。總而言之，這次損種的研究，我終于有了突破。”

　　導師突然起身，手杖敲擊著地磚，抬手比劃了一下，但話到嘴邊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最后他還是坐了回來，在赫爾滿是好奇的注視中，努力將身體往雕塑那邊傾斜，想要表現出雕像的重要性。

　　“你先聽我說，我前段時間發現這個雕像擁有極為震撼的力量，通過這段時間的研究，證明出啊，它可以強制讓任何人，隨時隨地變異成……‘損種’。”

　　導師的語氣意味深長，但赫爾的回應不過是微微一笑。

　　“是嘛！看來您終于可以更進一步了，恭喜。”

　　對于赫爾的敷衍，導師不明白他究竟有沒有聽懂自己的意思。

　　為什么會是這個反應？

　　他本以為對方會震驚，會詫異，自己可是掌握了控制損種的辦法，現在整個落口教區的命運都在自己的掌控下。

　　電視上正在報道損種變異，不過是實驗研究的一部分，赫爾難道真的聯想不到？

　　不對，赫爾是我帶過最聰明的學生，我怎么就忘了，沉著冷靜才是他該有的樣子。

　　默認對方聽懂了自己的暗示，導師按照先前的排練，一邊觀察赫爾的表情，一邊接著往下陳述。

　　“確實，我的研究成果足以讓我名垂青史，但我并不想僅僅停留在這一步，這座雕像潛藏著無窮無盡的智慧，有你協助的話，我們可以達到更高的成就，甚至，達到一個新紀元！”

　　“您太客氣了，我……”

　　還沒等赫爾說完，導師一把拉住他的手。

　　似笑非笑的臉上逐漸露出貪婪與癡狂，與陰森沙啞的語氣搭配，給人一種莫名的恐懼感。

　　“何況，這個雕像，是你親手交給我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