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脾氣就是喜怒無常，像極了你總想撒嬌的女朋友。昨晚風狂得幾乎要把紗窗撕碎，我很懼怕大風砸在屏障上的聲音，一整晚都沒睡著。今早尤其燥熱，盡管我沒有晨間沖涼的習慣，但還是忍不住奔向浴室，因為我的內衣里側全被汗打濕了，緊緊貼在身上很難受。

　　真是的！我心生煩悶，便開始幽怨母親為什么不允許我買自帶胸墊的衣服，夏天本來就熱，還要在身體上多加一層棉花。啊，對了——昨天那身婚紗就是帶胸墊的……我停下手里的蓮蓬頭，今天要跟樂正卿一起去婚紗店，那是不是要帶上那身婚紗呢？可是我們去婚紗店做什么呢？就像他說的一樣，這是不是太早了點？

　　我本想出去拿手機詢問樂正卿，卻發現父母的房間空無一人。嗯？母親一晚上都沒回來？我心生疑，先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喂？傲？”她的聲音很疲憊。

　　一定一晚上都沒睡好吧。我心疼起來，但羞于表達，這點不知道遺傳誰。“你是沒睡好嗎？你有身孕耶，怎么昨晚沒回來？”“嗯。昨天有個奇怪的人找我。”“誰？”“一個聲稱自己是警察的人，叫胡曼提。”

　　胡曼提？！我神經緊張，這個人指不定是假的還是真的。

　　“他找你干嘛？”“叫我認一個人，真的，馮傲，我必須跟你說，但你別出去亂說……他叫我認的人，是馮法！”“他是假的！”我直接叫起來，“有一個很古怪的無名氏冒充警察胡曼提，而且他要找的人應該不是我哥，是樂正卿！”

　　“我知道呀。”母親竟然異常平靜，“那張照片一看就是他。我只是不明白，這件事跟你哥有什么關系呢？”

　　“這跟馮法很有關系，關系大大的！”我終于決定跟母親說這件事，“其實……其實，對不起，我們一直沒敢告訴你。其實我小時候受過一些人的圍毆搶劫，但是這件事不知道為什么被我哥知道了，我從他的日記里，怎么都看不出來原因……然后那天，是樂正卿和我哥一起報案，但樂正卿跟當時的警察胡曼提說的是我哥的名字……”

　　“先等等！你……”她沉默了一會兒。我知道她的心一定全碎了，本來一個孩子就沒了，另一個孩子居然也難免災難，這對一個當母親的人來說無疑是最崩潰的。

　　我聽見她用手抹鼻子的聲音，這是她在我的記憶里第二次哭泣，在一個燥熱的早晨。第一次還是在馮法的葬禮上，她是一個那么倔強的女人啊。結果我沒想到她接下來是這樣說的：

　　“他憑什么說馮法的名字！”

　　我愣住了。

　　誰……我的嘴唇顫抖起來。“他想把這些歸功于我哥怎么了嗎！”我幾乎是吼。“可他都已經去世了怎么誰都要來踩一腳啊！！！”我聽見背景嘈雜的聲音，大概是母親跑到了外面。完了，她有點慌！

　　“你先靜靜，我們都先冷靜一下。他不知道馮法去世了，OK？況且這也不是樂正卿的錯，是我，要怪全怪我！”我一口氣說下來，眼角里都濕潤了。為什么，為什么一提到馮法就想哭啊。

　　難得的靜謐。她在喘氣：“誰怪你了，這都是他們的錯啊……”“好了，好了……”我安慰著她，在一個燥熱的早晨。“你知道他的聯系方式嗎？”“有，因為我以為他是真的警察，說認識，下次給他見面……”

　　“做得漂亮。”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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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心情不是很好？”樂正卿開著車，空調冷冷的風吹在我無力的肩膀上。

　　“我媽媽，也見到那個人了。”我看著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下意識地抓緊了，“但我一直有個疑問，你既然和以前一般無二，他為什么沒認出你來？”“我敢說他認出來了，只不過我叫樂正卿，他沒有多大擔保。”他從小柜子里抽出一根巧克力，放我手里，“放松點。沒大事。”

　　我死命嚼著那塊巧克力，又想起來：“哎，不過很奇怪，我從來沒跟馮法說過我出事，他竟然知道耶。”他笑了，陽光被窗上的防曬網篩過，像貼網一樣密密麻麻地在他身上一明一暗。“是我告訴他的呀。那天是我送你回家的，還記得嗎？”

　　我的喉頭被突如其來的感情壅塞。

　　眼前是婚紗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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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前從沒來過婚紗店，這里的格調很復古，每件婚紗都被封在雕鏤的原木展柜里面，清澈的燈光從展柜的玻璃里滲透出，給人一種靜穆到不可方物的美。但樂正卿拉著我的手，徑直走到中式展柜那邊。

　　我整個被驚艷住了。這才是本店壓箱底的貴物，艷而不俗的良辰美景。麗于小巧的秀禾服沐浴在微橙色的燈光下，展柜里面漂浮著仙境一樣的閃粉；鳳冠霞帔雍容華貴，乳白的燈光瀉下，無數透明的支架無死角地展示它的誘惑，我不禁想起《宋史輿服志》一言：“其常服，后妃大袖，生色領，長裙，霞帔，玉墜子。”這是我們中華的美，無可替代。

　　最上方有一塊匾，刻著：三書六禮，鳳冠霞帔;十里紅妝，明媒正娶。

　　樂正卿的笑把我意識帶回：“別光顧著看了，沒有喜歡的嗎？”“干什么？”

　　樂正卿指指那邊的一塊立牌：入骨相思，與卿同在！來和鐘愛的人一起拍一組婚照吧！“看這標題，我就想到你了。”“噗……我和你同在是吧？”

　　就在我精挑細選的時候，一位女生同樣也在看展柜。她很漂亮，卻憔悴，或是迷茫，臉上的妝也擋不住倦容。我小心地靠近看了一下，她也注意到我了，連忙回過頭。“你好。”她向我淡淡點頭，但突然間，她的瞳孔震驚。

　　“你認識樂正卿嗎？”這個女生脫口很輕。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驚奇。

　　“……你是他的現女友馮傲吧。”她的表情很冷，我更是尷尬。

　　啊，這不會就是倪瑞雨吧？！

　　“真巧啊。”她逃避著，像是后悔在這里出現。“……確實。”我嘴碎接了一句。倪瑞雨看看我，嘆了口氣，眼底似乎是淺淺的淚花。“我欠了他很多，真對不起。”我只是張張口，不知道說什么。“或許這就是我的宿命吧，從我第一次踏進酒吧門口，就已經預料到了。”她不自然地撫摸著自己的腹部，“我或許……不適合出現在這里。我不配。”她的聲音到后面都顫抖得很厲害。

　　“不是的，每個女生都有婚紗夢。”我沉思很久，才說，“這不全是你的問題，如果是我想的那樣……其實我聽到這些東西很難受，我不希望你一直生活在陰影里面。最后都會好的。”

　　她迷惘地看著我，眼妝都花了。我也不想再安慰她，畢竟她傷害過樂正卿。“謝謝你，至今這是第一次有人對我說這些話。祝你們幸福，要好好的。”倪瑞雨的最后一句像祝福，又像喃喃自語，說完便離開了。

　　我出去，找到樂正卿。“怎么了，突然要走？”他奇怪地任我拉著手。“婚照等我們以后再拍，不急，我們去別的地方玩吧。”我笑笑，樂正卿也沒有絲毫懷疑。

　　我出了婚紗店，倪瑞雨已經不見了。

　　其實每個人都有脆弱的一面，人生不過就是不斷原諒的過程。我想我不會再進入這家婚紗店，因為這里埋葬了一個女孩理想中的婚紗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