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嘛，干嘛要知道人間疾苦？無憂無慮地長大，多好。”

　　“不過，我?guī)缀鯖]吃過我媽做的飯，我以為，天底下所有的媽媽都像她一樣忙，一樣嚴厲，后來我去阿來家，我吃了阿來她媽做的飯，我才知道，別人家媽媽做飯那么好吃，還有，她媽說話總是柔聲細語的，我們在她家玩，就差拆她們家房子了，她爸她媽也總是笑咪咪的。阿來說，她希望自己不要長大，一直做個無憂無慮的孩子，而我卻是希望自己快點長大，好快點脫離那個冷冰冰的家。”

　　“你媽做為醫(yī)生，確實忙，給你的關(guān)心太少了。”

　　“是啊，她從小有保姆侍候，工作了又是業(yè)務(wù)骨干，不會做家務(wù)也正常，所以，她就把我培養(yǎng)成了她的小保姆，她現(xiàn)在的家也是我定期去收拾，我爸可能也是受不了她這一點，不過，據(jù)說他們倆當年也是愛得死去活來，我媽非我爸不嫁的，氣得我姥爺差點進醫(yī)院，我還見我爸給我媽剪過指甲，把我媽當女王供著。”

　　吳建國笑：“這一點我不如老文，我沒有浪漫細胞。”

　　“浪漫？他最后把浪漫給了別人，對我媽絕情得很。說起來，我的好日子也就那幾年，后來我媽和我爸就天天吵，天天吵，電視機摔壞了兩臺，他們吵得最兇的時候，看對方的眼神很嚇人，我都害怕他們會把彼此殺了。”

　　“唔，大人吵架，確實不應(yīng)該當著孩子的面，會給孩子留下心理陰影。”

　　“你和春姐不吵架嗎？”

　　“也吵，哪有夫妻不吵架的？不過很少，春兒發(fā)脾氣的時候，我就順門走，躲著點。”

　　“你這是逃避，是冷暴力，問題并沒有解決。”

　　“那時候年輕，哪懂這些，那時候我和春兒吵架，大部分是為了錢，窮鬧的，貧賤夫妻百事哀啊，作為男人，自己沒本事掙錢，讓家人受苦，被老婆罵幾句反倒好受些。”

　　“后來呢？”

　　“后來......沒錢的時候拼命想掙錢，等有了錢，煩惱更多，稚友和別人家的孩子不一樣，老師三天兩頭要讓我們把孩子領(lǐng)回去，有一次我氣得把校長的門都踢壞了。我也知道稚友不好管，老師頭疼，但孩子不上學(xué)，不更毀了嗎？小雅倒是學(xué)習(xí)還行，就是玩心大，給她送出國，想讓她學(xué)些本事回來幫我，但她畢業(yè)證都沒給我拿回來！花錢如流水，滿世界亂跑，要搞什么藝術(shù)，屁！搞藝術(shù)也行，她倒是用點心呀，回來仍是跟那些富二代瞎混，我聽別人說，她有個綽號：夜場霸王花。我差點沒閉過氣去！”

　　我哈哈笑，不知道吳雅妍還有這樣特別的綽號。不過，想想她那些幾乎要排到法國去的眾多男友，她也不算浪得虛名。但又想到她現(xiàn)在為了余棟梁竟然收了心，不禁有些意難平。

　　吳建國打開了話匣子，便止不住：“也幸虧是碰到了你，小雅竟然真的收了心，肯一心一意地跟著宋宜學(xué)畫畫。”提到吳雅妍，吳建國一頓，我知道他是一時想起女兒鐵心要嫁的人，覺得心塞。我當然不會去觸他的霉頭，只默默地聽他挑著揀著發(fā)感概，“本來春兒愁得天天睡不著，為了這雙兒女，頭發(fā)都白了，誰曾想，女兒好好學(xué)畫了，兒子也變好！他不是傻，他只是特別，嗯，特別，你這樣說稚友的時候，我真的想哭，跟十歲吃第一口西瓜時的心情一樣。原來我的兒子不但不傻，還是個天才，你不知道，我以前一看見他就煩，春兒怨我，說我放棄兒子了，可能是我不敢面對吧，現(xiàn)在，我現(xiàn)在看見他，怎么看都是家世良好的青年才俊。何止是青年才俊，是被封印的天才！好家伙，封印打開了，不但琴彈得越來越好，還能掙錢了！嚯，出去演出一次，能掙好幾千。”一說錢，他不由得咂摸嘴。

　　“稚友掙的錢，還不如你資助他們樂團的一個零頭。”我笑。

　　“我掙錢是為啥？還不是想讓孩子過得更好？！錢是工具，是讓家人過好日子的工具。只要他們好，我花多少錢都值......從小，我們弟兄們多，爹娘就是個農(nóng)民，沒本事，我是老大，重任在身，總想著有一天能帶著他們吃飽穿暖，娶上媳婦......我去當兵回來，就開始做生意，春兒不嫌我窮，嫁給我，給我生兒育女，有了孩子更是覺得身上背著一座山......孩子們小時候跟著我們吃了不少苦，我和春兒忙著掙錢，扔倆大餅就把倆孩子關(guān)在家里，一出去一天。稚友不會照顧自己，拉屎尿尿不脫褲子，等我們回來，孩子滿身都是屎。小雅恁機靈個孩子有一段時間不說話，急了就結(jié)巴，都是被我們關(guān)在家里關(guān)的。等后來我們掙了些錢，過得好點了，我又想出去掙更多錢，工程是干了不少，甲方拖欠工程款的時候卻多，有幾次過年，來要賬的人堵著門，春兒帶著孩子在家應(yīng)付，我躲在外面，別說餃子，連口熱乎的都經(jīng)常吃不上......”

　　“我就是那時候遇到你的吧？”

　　“嗯，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想，小姑娘長得恁好看，白白凈凈安安靜靜的，像小公主，哪像小雅那個瘋丫頭，”他嘆了口氣，又說，“那年中秋節(jié)，當你在我懷里哭著叫爸爸的時候，我恨不得帶你走，把全世最好的都給你，讓你快樂。”

　　“那次在海南，碰到的真是你？”

　　“是啊，其實我一眼就認出你了，我激動壞了，走過去想跟你打招呼，敘舊，誰知你一看見我，就撲了過來，拼命抱著我叫爸爸，哭得稀里嘩啦......”吳建國沒笑，欲言又止。

　　雖然是舊事重提，我仍控制不住臉紅：“喝多了，那天跟同哥十幾年沒見，多喝了兩杯。”

　　“不知道為什么，我不能看見你哭，你一哭，我的心就稀巴爛。如果不是你那個同事攔著，我還真想把你帶走。”

　　“你幫我，跟我結(jié)婚，只因為這個？”

　　他撫撫臉：“如果說你十幾歲的時候，我就喜歡你，那只是單純的喜歡，其實，那時候，我被你媽吸引，如果不是你媽品行高尚，我那時候真就能喪失理智......我是真心想照顧你們母女。”

　　“我知道當年你喜歡我媽，我利用了你的同情心，用道德綁架你，我覺得我做得有些離經(jīng)叛道，有違人倫......”我咬著嘴唇斟酌用詞。

　　“人倫？想不到你的腦袋里還有這些封建思想。我和你媽沒有任何關(guān)質(zhì)性的關(guān)系，又過去了那么久，有誰非議這些？”

　　“不是我狷介，是常人眼光太難承受，別人不管你是不是真心，只管看笑話罷了。還有，我媽就因為這個恨我，我哥出事她恨我，又因為你，她現(xiàn)在都還不肯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