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疏枝殘星
轉身而去的桃花道長能感受到煙小七依依不舍的目光,和緊跟在身后一同下山的小雨殷切的眼神,然而桃花道長卻不知道在深沉的黑暗中、無邊的寂靜的思想世界里還有一道急迫的“目光”也追隨著他離去的身影,直至山路的盡頭。
小雨跟隨著桃花道長一同下山,煙小七咬著牙完成了推拿九周的痛苦過程,便軟癱在木案旁,看著霍小經赤裸肌膚下隱約可見的丑陋青筋和皮膚上此刻正散發蒸騰的縷縷白煙,煙小七自言自語嘟囔著問霍小經能否聽到自己的擔心和難受。
其實,此刻的霍小經是能清楚聽見好友煙小七嘟嘟囔囔的言語,而且內心也感動不已,如果盈眶的熱淚能夠奔涌而出,那他此刻的淚水早已經奔流成滔滔的大河。
但霍小經不能,此刻他有口卻不能言,有眼卻不能視,有淚水卻無法流,有四肢卻不能動,他唯一能動的就是思想,唯一能用的器官就是雙耳,除了能聽得見以外,身體的一切功能都不屬于他自己。
應該是在十多天前的下午,霍小經迷迷糊糊聽到了煙小七的聲音,聽到了妹妹小煙給道長道別聲,他覺得自己在做夢,他記得自己在逃跑,而且已經把二愣子甩得遠遠的,但好像俊美少年撲來上來。思索至此,他一陣昏眩,又暈過去。
之后他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中又是十分熟悉的場景:深山大廟,忽東忽西、隱約的耳語聲,總是有聲音催自己快跑,跑不快的持續長途的逃跑,一汪綠油油的水潭邊,一個青色的朦朧身影將他護著,面對三個蒙面的怪人,地上一個閃閃發光的圓環,青光閃動,不斷的閃動,非常的刺眼。
霍小經感到非常恐懼,比任何一次噩夢還深的恐怖,伴隨著全身劇烈的疼痛,他努力掙扎希望從夢境中醒來,他不斷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夢,夢醒來時,媽媽那張熟悉而溫潤的臉就會出現在自己面前……
不知是幾天前,他再一次醒來,他看見的只有無邊的黑暗,他想嘗試移動自己身體,但很快發覺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已近脫離自己意識的控制,他感覺到自己唯有思想還可以活動。
他小心翼翼的仔細地觀察體會,他看不見,但能感覺到自己雙目緊閉,他無法開口,無論是喝水還是進食,連張開閉上嘴,都要煙小七用手將一根不知道什么東西做成的管子深深地插入他的嘴里,他感覺不到四肢和身體,感覺不到外面的陰晴風雨。
霍小經感到深深地絕望和痛苦,他害怕、擔心自己已經死去,現在只余鬼魂還浮游在身體旁,而且據說七天后也會離開熟悉的親人和溫暖的人世間。這一急一怕,霍小經很快又昏睡過去,失去了可憐的意識知覺。
寒冷、死寂、黑暗,又一次醒來是深夜,霍小經知道自己還在陽世間,因為他聽到了熟悉的鼻息聲,那是他每次和煙小七同床共被都會聽見的奇怪的唧唧聲。
霍小經定了定神,努力“看看”四周,自己還是在這個該死的意識世界中,眼中黑暗和透體的寒冷,刺向自己漸漸復蘇的意識,他感覺到自己好像在一條幽深狹長的山徑上,一邊是黑墨般的山崖,一邊是黑霧般的深淵,而山徑是斷斷續續閃耀微光的青色光紋組成,延伸向最黑暗的深處。
陰森、冰冷的意識世界里,耳中依稀能聽見絲絲的吞吐聲、摩擦聲,像有萬千條爬蟲與蛇類在黑暗中摩擦翻滾。一點點刺眼的白光從黑霧的深淵里不時閃動而出擊打在青色的光紋上,每一次擊打和沖擊,青色的光紋就會變淡、變薄。
此時霍小經就會感覺到意識深處傳來椎骨的疼痛,霍小經不知道這是怎樣的一個世界,他不敢往前邁出一步,他只能怔怔地看著這一切,希望這一切與自己沒有一點關系,但很快他就否定了這個認識,因為一束白光向他沖擊而來,只是一瞬間,霍小經感覺到自己煙消云散、意識頓失,再次陷入黑暗的昏睡中。
再次的醒來,聽到小雨的聲音、聽到小七懷疑師傅的質疑,無賴的嘆息,聽到嘩啦啦的水聲、聽到自己的身體躺在桃樹下木案上的嘎嘎聲、聽見道長離開的吩咐聲、聽見桃花道長和小雨離開的腳步聲、聽見煙小七不斷擠壓按摩的拍打聲、踹息聲……
霍小經看見,自己又站在這個黑暗陰森意識世界里唯一閃爍著微弱青色亮光的破碎光斑山徑前。
今天,煙小七的努力好似讓山徑的光斑變得穩定,亮度的閃爍也明亮了幾分,霍小經十分躊躇,自己是否需要在意識的世界里邁出這一步,這一步邁出后自己是否會真正的煙消云散,消失在這個世界的黑暗最深處,自己所有的生機也是否會蕩然無存。他舉目想努力的向遠處眺望,尋找方向和指引,但遠方的黑暗像如濃稠的墨硯,深沉得化不開……
意識世界一片黑暗,唯一的光點暗暗欲滅,霍小經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生機越來越暗淡。此刻,他赤裸的皮膚在日光下泛著慘白的光,皸裂成一塊塊的脆片,脆皮上面翻起無數細小的皮屑。
四肢瘦小如同麻桿,由于肌肉的萎縮,手腳已經痙攣蜷曲,不能舒展開來。胸膛上一個白色的掌印周邊的肌肉和皮膚已經基本被剃掉,裸出肉下灰白色的骨骼,骨骼色澤及其怪異,好似冰凍萬年的玄冰骨架一樣。
由于身體的瘦弱與重傷失血后骨骼的收縮,整個腦袋顯得特別巨大,像浮腫的饅頭,五官在大頭上不成比例的胡亂堆砌著,而雜亂的頭發像風中的敗絮,已經開始一簇簇的脫落。
翻覆的病情讓煙小七愣愣地坐在霍小經的身旁,把好友牢牢的抱在懷里,看著毫無生機的小經,小道士的眼淚撲簇簇的不斷往下掉,他哽咽的說道:
“小經,你說我是殘星,雖殘缺但一輩子命好;你是疏枝,雖孱弱但這一生命硬。你說,我倆是你霍家家傳絕學的配對命,疏枝配殘星。師傅也說,我們倆是參商會,這輩子是注定是一世人,倆兄弟,你可別死啊!”
話音剛落,煙小七就再也忍不住淚如涌泉,號啕大哭起來。悲傷的哭聲在山巒間回蕩,令人心碎。
戴宗山雙子峰上沒有仙女從天而降賜予靈丹妙藥,也沒有散仙大能解難扶危,只有嗚咽的如海浪拍岸的松濤聲,與一個無助小道士的哭聲,一起嗚嗚的應和鳴響,飄動流轉在戴宗山千里山水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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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房行走
禿筆寫春秋——破鍵錄仙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