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樹拐入墻角離開客廳后,神鶴棽便放下書包,一個人在房子里漫無目的地轉了起來。整間屋子是復古式的風格,有著很明顯的明治時代的特色,而且設計的人很細心,特意將那些會和整體風格產生沖突的電器很好的隱藏或者偽裝起來,就像她剛進來時便感覺屋子里開了燈,但卻沒有找到燈源在哪。
神鶴棽來到夏樹剛才離開的地方,看到這原來是一處縱向的過道,幾個房間分布在過道兩側,呈現出縱列結構,在這個角度能夠看到一個開著的房間里面正在忙著泡茶的夏樹。
她走到房間拐角處,那里有著一扇半開的窗戶,走近能看到窗戶外面已經漸暗的天色和其他與這座房子類似的雙層公寓。
“在樓上從這個角度能看到遠處的明治神宮。”夏樹說道,不知何時他已經站在了神鶴棽的身后。
他走到神鶴棽身邊將手中的茶杯遞給她道:“要上去看看嗎?”
“不了。”神鶴棽微微側身接過水杯,“我對這種不斷翻新的東西沒有興趣,他在歲月里積存下來的一些內涵已經被流逝了。”
“原來你喜歡有歲月內涵的啊,怪不得你創立的是古典詩歌研究部。”
“你難道不是嗎?”
夏樹微微搖了搖頭說到:“我喜歡的是文學,是那種道出人內心深處情感的文字,閱讀它們所產生的共鳴和交流才是我所在意的,不在于乎于時代。”
“那為什么不加入文學部?”神鶴棽泯了口茶面無表情地問道。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假的。”
“文學部的人太多,不喜歡那種嘈雜的氛圍。”
“真話呢?”
“感覺我們很有緣,第一次看到你就感覺很熟悉,你說咱倆以前不會認識吧。”夏樹像是開玩笑地說道,他小心翼翼地將視線瞟了過去,觀察著神鶴棽的反應,希望能獲取一點有用的信息,卻沒想到神鶴棽此時也將頭側了過來,兩人的目光瞬間相遇。夏樹慌忙地將視線收回,重新望向窗外的風景,但這一切都被神鶴棽盡收眼底,她忽然笑了起來,想是想到了什么開心的事。
“看來你還是能記起一些事么,還以為這次白來了呢。”
“什么意思?”夏樹奇怪地望向神鶴棽。
只見她輕輕將頭上的頭繩拉開,濃密的秀發瞬間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神鶴棽微微整理了一下,將額頭前的一縷發絲輕輕撥到耳后,微微抬頭注視著夏樹說道:
“記得我嗎?夏樹君。”
她眼睛是墨色的,卻又閃出晶瑩的亮光,像黑夜里的星星,讓夏樹想起自己那個叫石向的地方。
那里有一個天然的湖泊,學校在那個地方組織夏令營,有一項活動是在湖里捕魚,有時會在夜里收網,經驗豐富的當地人便會帶著他們從湖的一邊趕往另一邊,像是臺球在桌子上到處彈射。夜色籠罩了全部,星星又點亮了夜色,偌大的天空僅僅就憑借這兩種事物便構成了一副絕美的畫卷。當小船行駛到湖泊中央,夏樹便感覺自己完完全全置身于星空之中,湖水將天空復制成另一份,似要將他捧到宇宙的中心。
如今看著神鶴棽的眼睛,夏樹仿佛再次回到了那條船上,安逸地躺在上面,等待星空將自己包圍。
在神鶴棽的眼中他感到一種來自過去的熟悉感,就像有時在一瞬間感覺自己面前的場景自己經歷過一次,但卻又無法說出是在什么時候經歷過,而當這一瞬間過去,自己對這一種感覺也會變得模糊,但現在的夏樹卻萬分肯定自己的感覺,他確信自己和她必然早就認識,可是自己的記憶呢?夏樹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仿佛要從里面找出答案。
他努力的去回憶自己和神鶴棽的過去,抽絲剝繭般的要找出自己能想起的最早的畫面,記得也是在夏天,當時自己推開了一個活動教室的門,房間內的少女端坐在桌前,當時夏季刺眼的陽光經過重重反射再透過窗戶照耀到少女身上時,只剩下圣潔的光輝,她就處于那種光輝之中,仿佛專門創造出來只為欣賞的藝術品。
后來發生了什么?夏樹無法記起,只知道他當時產生一種想法,想加入這個社團,想去了解眼前的少女,仿佛他就是為此而來。
后來呢?自己成為了社團的一員,在每周五來活動教室和少女獨處看書,進行所謂的社團活動。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一些奇怪的事開始顯露出來,他開始變得健忘,并且只容易忘記與少女有關的事,與少女待的時間越長,遺忘的速度便越快,后來他不得不設置各種備忘錄和貼紙,來記下這些瑣事。
不僅如此,他發現周圍的人好像并不知道她,學校里有這么突出容貌的人怎么說也能被人當作飯后的談資或者是攀比的對象,可是并沒有,就連每一次的校末核驗她的名字牢牢掛在首位卻并沒有人對這表現出吃驚或是疑惑,他們會更多的去討論排名次之的夏樹,她在這個學校里像是不存在般的被人忽視。就連當夏樹問起神鶴棽這個人時,周圍的人也只會露出茫然的表情。那時夏樹才明白所有人都會將她遺忘,自己也是,但會比其他人慢一些,雖然如此,自己也只有不斷的記錄下與她有關的信息才能勉強地記住學校里有神鶴棽這一人。這種遺忘會一直持續到下次和她的見面,仿佛重置一般,每一次見面自己即使不依靠備忘錄會記起她的許多信息,但是分離后又會開始遺忘,就這樣周而復始。即便如此,夏樹仍然努力地去維系這種關系,他潛意識里一直有種直覺——絕對不能忘記這個人。
看著面前清澈的眼瞳,自己能后記起自己和她在那時的相遇,可是他想要的不是這一段記憶,他想要更早的時候,早到自己和她第一次見面。
夏樹在十六歲進入澤川中學,在這的前一年,自己的母親去世,她走的很安靜,當夏樹回到家時,已經有人處理好了所有的事,她像是早有預料般的計劃好了一切,就像一張日程表一樣,夏樹連悲傷都來不及一切便都結束了,他像往常一樣回到家,只有他一個人的家
再往前呢?那時自己十四歲,在一個叫御口的縣城,每天需要坐電車去上學,每次都會經過七多里站,那里有一個游樂場,曾是自己當時夢寐以求的地方,思緒不斷翻涌,以前的記憶不斷閃過腦海,十二歲,十一歲,各種各樣的畫面仿佛幻燈片一樣在不斷播放,然而來到了十歲的這個節點,記憶的探索之路卻像是遭遇了巨大阻礙,畫面陡然變得漆黑一片,記憶中斷。
夏樹無法記起十歲之前的事,無論他以前怎樣努力,卻仍是毫無印象,他仿佛是在十歲那個節點突然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那么自己和她認識是在十歲之前嗎?夏樹不敢確定。
重新回過神來,夏樹望著眼前的神鶴棽,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一個被人遺忘的人想讓一個失憶的人回想起自己,怎么看都有些喜劇感覺。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似乎想笑出來,但卻在下一刻突然僵住。
面前的神鶴棽見夏樹久久沒有反應,露出黯然的表情,眼睛垂了下來,泯起了嘴唇,仿佛受了巨大的委屈。夏樹從來沒見過神鶴棽的這種表情,誰能讓她受委屈啊,她那么不可一世,那么高高在上,她背后有一整個家族,只要她想,什么能得不到啊。可此刻她就像一個受盡委屈的小孩,真真切切的出現在夏樹面前。
一種愧疚感像潮水般襲來,擠壓在夏樹胸口,愈發沉重,此刻他也仿佛成了一個小孩,做錯了事渴望得到原諒。
“對不起,我……”
面前的神鶴棽擺了擺手,打斷了夏樹將要說的話,她重新束起頭發,環顧四周,突然冷不丁地來了一句:
“我餓了。”
“啊?”
突然而來的轉折讓夏樹不知從何回答,他看向窗外,才發現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此刻在出去估計也只有便利店還在開門了,于是夏樹便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那我去做飯?”
神鶴棽點點頭算是回應,看著他轉身走向廚房的背影,喃喃道:
“為什么會想不起來呢?真是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