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黃昏的太陽,我們卻把它當成了黎明的曙光。
——《巴黎圣母院》
兩瓶酒喝光,涓滴不剩。
當兩個人互相攙扶著,踉踉蹌蹌地走出酒吧的時候,雨已經停了,但是格外的冷。
除了酒吧隔壁的隔壁那家浴室里依舊燈火通明,路兩旁的店鋪基本上早就已經打烊,只有路燈寂寞地照亮著雨后的街道,街道上的淺淺水洼明晃晃的,映照著這個寂寞的夜晚。
風似乎停了,側耳傾聽,若有若無的風好像也被凍僵了,未能在水洼里吹起漣漪。
街上已經沒有行人,偶爾有頂燈刺眼的出租車孤孤單單地一閃而過。
夜已經很深。
……
這是一個凄冷的夜。
魏藍感覺自己年輕的身體里有什么東西在蠢蠢欲動。
他的手撫過女孩的臉,女孩兒的臉滾燙。兩個人牽著手,走進酒吧斜對面的一家賓館。
但是他們沒有注意到浴室的玻璃門后站著一個人,那人背光而立,點著香煙,煙頭明滅之間,兩道奇怪的眉毛豎著,那人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們的身影。
這是一個令人難以忘懷的夜。魏藍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一個記憶深處的女孩兒。
魏藍在上中學的時候,曾經暗戀過一個女孩兒。
他在高一下學期的時候參加了縣里面的“中學生聽說讀寫”語文競賽。同行的有一個高二的女孩兒。
女孩兒很漂亮,也很善良。
那天,魏藍騎了一輛二八杠的大自行車,跟著參加比賽的同學們從鎮上中學到縣城去。那次比賽,參賽的絕大部分都是高二的學生,讀高一的只有魏藍一個。
春天里,鄉下的土路上坑洼不平,但學生們在路上騎車騎得飛快,年輕的心徹底放飛了。
春天里,道路兩旁的油菜花開得正濃,滿目的金黃,空氣彌漫著青春的躁動和花的香味,那是春天的氣息。
帶隊的老師滿面笑容,長期住校的孩子們難得有一個放松的機會,歡笑打鬧,追逐嬉戲,只要不為己甚就好。
經過一座窄橋時,一座樓板拼接搭設的小橋,其他人都飛快地騎過去,而魏藍的車卡在橋縫里,膝蓋重重地撞在簡陋粗糲的橋墩上。
膝蓋青紫了很大的一塊。
至今,魏藍還記得,那個女孩兒彎下腰的樣子。
女孩兒彎下腰仔細查看魏藍的膝蓋。
那是一個春天的早晨,女孩兒的臉沐浴在朝陽中,她側著頭,一縷頭發從腦后順著肩膀垂下來,順著那縷頭發,一朵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白白的,小小的,花蕊里有淡淡的粉紅,襯托得那張秀氣的臉格外俏麗,人比花嬌。
鮮花開得美麗,但是會很快凋落。
塑料花遠遠看上去是那么逼真,那么艷麗,縱然你走近了看,也未必能識別出它的真假,只有拿在手上聞一聞它的味道,或者耐心等,卻永遠等不到凋零的那一刻,你才能知道是否貨真價實。
女孩兒抬起頭,滿臉關切。
就在那一刻,魏藍的心好像被一支箭迅速命中,少年第一次為了一個女孩兒而心動。
……
在語文競賽的兩天中,女孩兒都很照顧魏藍,給他遞水、替他拿盒飯,關心他的膝蓋,詢問他比賽的準備情況,幫助他準備比賽……魏藍一直跟著她,幾乎寸步不離。
在回來的路上,同行的師哥師姐們打趣說,他們倆像是親姐弟。女孩含笑回應,說:“好啊,我正好缺少一個弟弟。”
她笑著對魏藍說:“以后喊我姐。”
此后的一年,女孩進入高三,學習明顯忙了起來,魏藍幾乎很少能碰到她。偶爾從她所在的教室前面經過,每次看到她都是埋頭在刷題。
魏藍的教室在二樓,女孩兒的教室在后面一棟教學樓的一樓。
很多時候,魏藍越過窗戶、越過兩棟樓之間的一排高大的銀杏樹,從枝葉的縫隙間,默默地看她進教室、上課、下課、做題,但似乎女孩兒并不知道在前面這棟樓的某一個窗戶后面,有一個少年默默地關注著她。
秋天走了,冬天來了。春天走了,夏天來了。
夏天結束的時候,女孩兒離開了小鎮。聽說考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那個地方四季如春。
魏藍經常在想,女孩所在的那座城市一定也會有那么潔白嬌小的花朵吧,一定也會有那么高大金黃的銀杏樹吧。
后來魏藍在一次高三模擬考試的時候,坐的位置,恰巧就是女孩兒曾經坐過的那個座位。
從女孩兒所坐的位置向窗外望去,能夠看見窗外那排高大的銀杏樹,還有透過枝葉縫隙間的對面窗口,似乎窗戶后有一個少年神思不屬地看過來。
女孩兒姓蔣,蔣思佳。
此后,魏藍卻再也沒有見過她。
……
后半夜的時候,魏藍從夢中驚醒,無意之中伸手一摸才發現身旁躺著一個人,是一個女人。腦袋很疼,已經完全想不起來龍去脈,睡的床也不是平常自己在宿舍睡的床。
床的左前方,過道那邊,有一盞過道燈亮著,暖暖的微光。對面墻上的空調指示燈亮著,讓房間里保持溫暖。
借著淡淡的光線,魏藍膽戰心驚地辨別身旁女人亂發下的臉,心中害怕會是那些在酒吧門口叼著煙的女人之一。
有時候,魏藍不得不承認,自己內心里面有自己不愿意面對的邪惡,在潛意識里,就好像身體里潛伏著一個惡魔。
哪怕自己不愿意面對,不愿意相信,心底的“惡魔”偶爾會在某些時刻突然跳出來誘惑自己。
床上的女人翻了個身,似乎嘴里嘀咕著什么。
魏藍嚇得起身欲走,女人的臉轉過來,的確是云朵。
卻聽云朵嘴中嘟囔了一句什么,凝神細聽,卻聽不清楚她在說什么。
魏藍以為云朵醒了,“你說什么?”
“魏藍,我喜歡你……”云朵嘴里呢喃了一句,又翻過身沉沉睡去。
魏藍呆呆地看著這個女孩兒,視線卻又被床上的一塊鮮紅色吸引。
白色的床單上,一塊醒目的鮮紅色,魏藍徹底傻眼了。這代表什么,魏藍知道,代表一個女孩兒變成一個女人。
就是喝了個酒而已,事情怎么突然變成這樣,急轉直下的情況,一個男孩兒突然變成一個男人,這讓魏藍無所適從。
空調質量很好,運行的聲音微不可聞。靜靜的夜里,房間里只有年輕姑娘微細而均勻的呼吸聲。樊小凡的名字突如其來地闖入腦中,這個名字讓魏藍揮之不去。
難道是做夢?魏藍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深深的自責,如潮水般的悔恨,對自己的唾棄,諸般思緒紛至沓來。
也許是魏藍的動作,驚醒了云朵,她坐起來,抱著被子蜷縮著,默默地看著魏藍,目光炯炯。
“你……后悔了?”
“我沒有……沒有資格后悔。”
“……你是不是認為……我不擇手段通過這種方式,把你從樊小凡手里……搶過來?你現在,是不是很討厭我。”
“沒……沒有,我覺得,一切都太快了,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你覺得一個女孩兒會用自己最寶貴的東西去不擇手段?”云朵突然激動起來,低聲啜泣。
“這是我的錯。”
“如果我不愿意給你。你一定得不到。”云朵凄婉地一笑,“我愿意給你,哪怕再寶貴的東西,我都給你……”
“我不值得……”
“……我們喝醉了……情難自禁。但我不怪你,這個事情你和我都有責任。但是,你一定能夠感受到……我的真心。我承認,我喜歡你。”
“你這是何苦呢?”
“一個女孩兒主動跟男孩兒表白,這很容易嗎?”她哀怨地望著他。
魏藍幾乎無言以對,“我感受到了。但是對你我來說,代價都太大了一些。”
云朵從被子里面伸出一只手,“抱我,過來抱我。”她頭發凌亂,楚楚可憐。
魏藍手攥緊又松開,遲疑了一下,慢慢伸手過去,繞過云朵的肩膀,把云朵抱在懷里。
云朵順勢摟住魏藍的腰,緊緊地抱住魏藍,“抱緊我……再緊些……讓我喘不過氣……”
魏藍逐漸抱緊云朵,可是不知道為什么腦海中突然又浮現了另外一個女孩的身影。
在腦海中,一會兒,女孩兒英姿颯爽走在前面,回過頭深情地望著他;一會兒,女孩兒低頭垂淚,一臉幽怨地看著他。
背上涼颼颼的,魏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也鉆進了被子里。
……
一縷微光從兩片沒有完全閉合的窗簾之間擠了進來,照在窗邊的小圓桌上,桌子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兩只茶杯、一支煙灰缸、幾只茶包,旁邊的火柴盒上的標識十分醒目:江濱酒店。
光線越過小圓桌,使得室內稍微亮了一些,地上床上散落著各種不同的衣物,床上被子起伏,被子里的人糾纏在一起。
“等一下,等一下……”云朵通紅的臉從被子里露出來。
“怎么了?”魏藍的臉也露了出來。
“你昨晚不是特別自責的嗎,今天早上……這是瘋了嗎,這都……幾回了,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我……第一次……你也不憐惜我……”
魏藍沉默了一會兒,光著爬起來,點了一根煙,勉強笑了笑,從窗簾的縫隙間看出去,今天是個陰天,天陰沉沉的,似乎還會下雨,但的的確確天亮了。
“我墮落了……你也墮落了,咱倆都墮落了。”
云朵紅著臉瞟了眼眼前晃來晃去的……人,“你才墮落了,我沒有……”
“師姐……”
“嗯……還叫我師姐?!”
“朵朵……”
“嗯嗯!”
“我覺得自己很壞,一下子變得很壞,也許我本來就很壞,骨子里就壞。”
“……是不是說……我骨子里也是個壞女人,或者說是我勾引了你……”
“不是,我是說我。我昨晚在想,可能我骨子里就壞,真的,朵朵,你為了我,不值得。”
“魏藍!”
“嗯。”
“我們談一場戀愛吧!”
“不是已經……”
“真真正正地談一場戀愛,約會、看電影、逛街,一起吃飯,一起自習……好嗎?”
“……好……”
云朵依偎過來,小鳥依人地抱著魏藍。
“正式的談一場戀愛,也許也挺好的。”魏藍心想。
生活總是會不時的,跟人開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可能忘掉一個人的最好辦法,就是迅速地開始另一場戀愛。
也許在某一刻,你注意到一片葉子,被這片葉子瞬間的美所吸引到。當你從地上撿起這片葉子,你就已經失去了其他的葉子。
等你把它夾在書本里,若干年之后拿出來看的時候,可能你已經根本看不出這片葉子有什么特別,更想不起原來你為什么那么喜愛這片葉子。
葉子還是那片葉子。
可能跟別的葉子并沒有太多的不同。
葉子會在乎嗎?葉子在乎。你把它撿起收藏,它能感受到你曾經對他的在乎。而葉子在乎的,正是你的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