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瘸子差點兒就從地上跳起來,幾日沒剪的手指甲都掐進沈淮手腕上的皮肉里。
“你!”他迅速壓低了聲音,“你是誰?”
沈淮正色,低聲道:“毒醫先生,我不是惡人,這毒是武昌趙慶所下,我遍尋不著解毒人,幸好在這里找到你。”
聽到趙慶的名字,劉瘸子的臉色毫無波動,卻道:“你不要亂喊人,我姓劉,會點兒跌打損傷,你便叫我老劉、劉瘸子都行。”
他放開沈淮手腕,道:“你這傷擠得有點兒嚴重,用的藥也不對癥,照這么下去,估摸著頂多再撐兩三個月,必殘無疑。”
他說的時間、用藥都靠譜,沈淮眼中光芒閃動,點頭道:“那你看,還有沒有的治?”
劉瘸子呵呵兩聲,傲然道:“難者不會,會者不難,這傷醫起來雖然麻煩,倒也未必不可一試。只是我現在身陷囹圄,卻是沒法幫你。”
這時候腳步聲響起,是去拿紙筆的獄卒回來了,沈淮壓低了聲音對劉瘸子說:“那就勞煩先生,先開藥方,過后的事情等你出去了再治。”
蘇芽和沈淮帶著兩張藥方出了大牢,走了一段路之后,蘇芽仰頭看著沈淮那張被髯須覆蓋了一半的黃臉,問:“看來我不用操心怎么帶劉叔出來了?”
沈淮哼了一聲,沒說話。
他心里也正盤算,要怎么把劉三點給弄出來。
剛才蘇芽也試探過獄卒的意思,但是獄卒的回答就很耐尋味,他說上面的人講了,近期抓捕的這些犯人一律不得私放,要等到上面派人來挨個審完了再決定,否則定要嚴懲。
這便是要斷了拿錢買人的路。
劫牢倒不是不能,只是那樣便打草驚蛇,在不知道解毒需要怎樣的準備、過程將要持續多久的情況下,貌似也不是什么好選擇。
沈淮邊想著事兒邊負手前行,他腿長步子大,不知不覺便將蘇芽甩到了身后。
忽聽不遠處有人“咦”了一聲,便有一個清脆的女聲喊道:“蘇芽?蘇芽!”
一個穿著鵝黃色衣裳,披著大紅斗篷的少女遠遠地向這邊招手。
蘇芽也望見了對方,眼里閃過一絲狡黠,快速地跟沈淮說:“為難吧?說不準撈人辦法這就來了。”
她也向對方揚起手,喊道:“曹小姐,我在這里!”
那個曹小姐提著裙子往這里跑,后面還跟著個俊秀高挑的青年:“青媛,你慢點兒跑,這是遇到了朋友?”
“是呀是呀,”曹小姐跟蘇芽匯合了,拉著蘇芽的手,開心地對那個青年說:“二表哥,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蘇芽,她可厲害了。”
又轉頭對蘇芽說:“蘇芽,這是我二表哥,王承佑。”
王承佑看見蘇芽臉上的那片胎記,半點兒異色都沒有,從容行禮道:“原來你就是淮安府鼎鼎大名的話本娘子,自臘月開始,青媛不知道提過了你多少次。”
蘇芽回禮道:“是曹小姐謬贊,我那都是背下了書坊老師教的講話文本而已。”
“蘇芽,跟你說了多少次,叫我青媛,青媛,青媛,你為甚總是這樣見外?”曹青媛道:“我倆便像那話本里一見如故的知己,其實是可以義結金蘭的關系。”
曹青媛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神態嬌憨,卻長得十分明艷,尤其身材高挑且健美,與時下那些婉約柔弱的女子大不同,別有一段風流。
對于她的埋怨,蘇芽笑而不語。
曹青媛是漕運總兵官曹開河的掌上明珠,而漕運總兵官雖是武職,級別卻高于漕督,一向由公、侯、伯充任,下轄120余處衛所、12萬漕軍、近2萬只漕船,威風至極。
如此權勢貴胄的女兒,又豈是她能高攀的?
曹青媛不過是聽話本時入了戲,相識不久,便將她引為知己。蘇芽怕麻煩,卻是經常繞著她走的。
“蘇芽,你也來看花燈嗎?正好咱倆一起!”曹青媛說著,便挽起蘇芽的手臂,就要將人拉進燈市里。
蘇芽趕緊掙開曹青媛的手,同時將手中竹籃抬高一點,道:“我是去山陽縣衙大牢里探人的,這才剛剛出來,牢中污濁,曹小姐暫時還宜與我保持距離。”
曹青媛的注意力被她的話吸引:“你去縣衙大牢探監?是什么人被關進去了?可要我幫你?”
“咳!咳咳!”王承佑在旁邊猛咳,打斷了曹青媛的話。
曹青媛卻白了他一眼:“二表哥,你別咳了,我知道輕重,蘇芽可不是那些不靠譜的人,她去探監的人多數不是壞人。”
說著又轉頭問蘇芽:“蘇芽,你說說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王承佑無奈,便也只好看著蘇芽,等她說話。
蘇芽愁上眉梢,嘆道:“都是無妄之災。我家原是住在清江浦碼頭的,有個父母雙亡的鄰居弟弟最近被他的親叔叔打斷了腿,那弟弟拖著斷腿逃出來求醫,郎中可憐他,將他藏在藥鋪里,可是他那親叔便追過去將郎中告了,說他犯了略賣之罪。”
曹青蛾聽得入神,問道:“略賣可是重罪,你那鄰居弟弟多少歲?有他作證,縣衙當不至于把郎中入刑吧?”
“鄰居弟弟今年十三歲,他當然想為郎中作證,可是他根本沒有作證的機會,衙門拿了張畫像,看了郎中一眼就給拖進牢里了,壓根兒就沒走過堂。”
蘇芽又將薛二貴當時的惡行和薛軍的慘狀簡要描述了一番,重點感嘆了剛才在牢中所見的人滿為患的情況,問曹青蛾:“難道淮安府最近是太缺銀子,以致發不起獄卒俸祿了嗎?”
她擰著眉頭,愁道:“我在牢里,聽說連吃飯忘記結賬的人都被抓了進去,而且還不止山陽縣衙大牢,府衙大牢、理刑大牢那邊都是一般光景,被抓進去的人不能回家團圓,家里人便都緊著日子把錢塞給獄卒,買個探監的方便。”
“竟有此事?”
一直安靜聽著的王承佑等她說完,在旁問道:“蘇姑娘,你剛才所言,可是屬實?”
曹青蛾的小手剛叉上腰,還沒來得及出聲呢,聞言一樂,立刻拉著蘇芽說:“蘇芽,你別發愁,今天算是你遇到好人了。”
她指著王承佑說:“我二表哥的爹,我姨父,可是南京都察院的,專管這種冤案錯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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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小財迷
“略賣”,古代買賣人口之罪。 略,強取也。略賣之罪因其逆天心、悖人倫,在古代是極為嚴重的罪行。 出土文獻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盜律》中規定:“略賣人若已略未賣,矯相以為吏,自以為吏以盜,皆磔。”磔刑,就是車裂。 不僅對略賣人處以磔刑,且連同參與買賣的人在內,不論主犯從犯,事成與否,都視為同罪。此后各代律法均以漢代為基準,均對略賣之罪處以重刑。 明代《大明律》規定:“設方略誘取良人及略賣良人為奴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為妻妾子孫者,杖一百,徒三年。因而傷人者,絞。殺人者,斬。”遇到人販子故意將兒童弄傷弄殘的情況時,明律中有一條“采生折割”罪,按律凌遲處死。 《大明律》頒布后,又補充了一個《問刑條例》,附在明律之后,其中對拐賣人口的責罰變得更加嚴格,包括知情不報的人,也要依律治罪。 所以,薛二貴誣陷劉三點拐賣薛軍,實際是極其險惡的構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