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天,我就帶你回去。”
沈微言的語氣平淡,對著眼前裝模做樣吃雞腿的紀無轍說出這句話。
對面的小孩似乎頓了一下,雞腿也放了下來。
阿言抿一口茶,她已經有了打算。她準備把紀無轍送回他的舅舅家,多給一些錢,想必他舅舅也不會虧待他的。
此時的紀無轍腦子一片空白。
他這段時間做了什么,闖了許多的禍。他很蠢地想得到對方的反應,就算是責罰也好,可是她沒有。
以他淺薄簡單的邏輯,他闖禍而不受罰,是不是說明仙人姐姐是。。。是包容自己的,是喜歡自己的。即使自己從來沒給她好臉色,即使自己都沒有好好跟他說話。
紀無轍一下子不知道自己之前的自信是哪里來的,靠自己這張還算不錯的臉嗎。
一個修煉多年的修士,怎么會在乎一個小孩子。
紀無轍突然就憤怒了起來,這世上沒有人在乎自己了是嗎?
無名的憤怒傳達至四肢百骸,身體已經不聽使喚。原本靜謐的清越峰響起了杯盤碎裂的聲音。
阿言看著眼前的小男孩紅了臉,掃落了一桌的飯菜,又看他起身踹這個柜子踢那個墻。其實只要她愿意動一根手指,就可以捏死這個搗亂的小孩,可是她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清越峰上的住所,只有這個帶小院子的屋子,并不大,總共也沒有幾間房間。除了外面會客的前廳稍大些,阿言和師父的房間都不大,更不用說那些塞滿法器的屋子了。阿言不喜歡打掃屋子,從來不喜歡。她情愿做些別的,但是整理東西真的太麻煩了。
歷代峰主的勤勉以至于前廳的架子也會擺些擺不下的法器,不是故意顯擺,是真的放不下。
紀無轍的怒氣未消,余光又瞥見架子上的一個罐子,抱起來就往地上砸。那是個青瓷五聯罐,雖說是個有點用的魂罐,但阿言覺得它有些丑陋。也不知是什么時候被擺在那里,也許是師父擺的,阿言不喜歡它但也不想動它。
那魂罐一直是個空罐子,至少阿言一直是這么認為的。
而在魂罐觸地碎裂的一瞬間,紀無轍似乎被什么彈到在地,而罐中似有一縷神識飄出,飄飄忽忽漸漸顯了形。
沈微言一驚,抬手捏了個訣,可慢慢手就放了下來。
那縷神識化作一個白衣勝雪的男子,眼角眉梢都是風流,嘴角永遠含笑。
“師父。”阿言喃喃道。
。。。
“師父”
阿言喃喃道,明明師父已經仙逝了,而此刻的師父正站在自己面前,英容笑貌一如往常。
阿言想向前走幾步,可是腳步卻怎么都邁不動,五聯罐的碎片濺到腳邊,幽幽還殘余一些青光。
“阿言?!睅煾刚f,“走近一些,你長大一些了,師父還沒見過呢。”
腦中似乎有根筋在抽動,扯得自己的頭有些疼,眼睛也有些模糊。
自己有多久沒有見過師父了,在清越峰孤零零呆著又有多久了,眼前的人,
是師父,但又不完全是。
只是師父的一縷神識。
也許是他離開之前封印進去,等著某天無意間放出來,跟自己做個最后的道別。
是了,師父從來沒有跟自己道別過,每次出門都是不告而別。
阿言的腳步是挪近了一些,伸手想抓一下師父的衣角,但是又放下了。師父的神識倒影,是沒有實體的。
雖然沒有實體,但思想性格跟師父并無二致。
師父是個話很多的人,他看看四周,看到歪在一邊的紀無轍,對他也笑笑。
他說,
“我們阿言都長這么大了,”
“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小時候明明還會笑的?!?p> “小時候就是個小大人,長大了還以為會活潑一些?!?p> “這是你的小徒弟嗎?多可愛的小孩子。”
“有人能陪著你我也放心了,一個人呆著是要憋壞的?!?p> 好久沒有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說那么多話,沈微言有點想哭,太久了她好像一個人偶,麻木地苦修,忘記了以前也有人惦記她嘮叨她。
阿言在師父腳邊蹲了下來,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師父,或者說師父那虛浮的殘影也蹲下來靠近,伸出并無實體的手摸了摸阿言的頭,
“乖徒兒,我只能留個半刻,可別哭了?!?p> “嗯。”一聲輕聲。
師父又轉頭看向一邊呆住的無轍,“小孩兒,你過來?!?p> 那個小孩反應過來,慢慢往這邊挪。
這情景說來也奇怪,一個蜷縮著身體抹眼淚的少女,一個不知所措的小屁孩,還有個虛虛實實的靈體,湊在一起。
“你是我徒兒阿言的徒弟嗎?”師傅問,
紀無轍搖搖頭,
“那你想做她徒弟嗎?”
無轍愣住,艱難地點點頭。
“那你得脾氣好,會哄女孩子開心,能做到嗎?”
紀無轍囁嚅道“女孩子見到我都挺開心的。”
哧,阿言在一邊聽到莫名笑了一聲。
師父也挺高興,他說,既然我今天看見了,和你也有眼緣,就做主讓我徒弟收了你。
你務必做個乖徒兒。
半刻實在太短,阿言眼睜睜看著師父的身體顏色越來越淡,直至最后消失。
最后他說,“阿言,別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