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爾最后一次從城堡的窗戶向外望去。
夕陽的余暉下,灰塵紛亂地飄散在空氣中。跨過種滿油菜花和玉米的金色田野,莫·卡扎萊城門高塔的燈光在黑暗中明明滅滅。它的周圍一片荒蕪,在過去的兩百年間,城市與這塊險惡之地劃清了界線,只留下幾座矮墻、腐朽的梁木,還有一道道破爛不堪的柵欄。它們顯然不值得拆除或者遷移,于是就作為勒斯堡和莫·卡扎萊的“墻壁”存在于此。
波特維亞的君主將他的宮殿建得盡可能地遠,位于莫·卡扎萊的另一面,即便從勒斯堡的最高處眺望也無法窺視。于是,勒斯堡和它周邊的村莊以及更外圍荒蕪的山野渾然一體,構成了波特維亞首府的人工防線。
在某間維吉里奧為他特意準備的工作室內,灰爾在一張臟兮兮的桌子旁邊站立。借著窗外逐漸落下的夕陽,他冷靜而細致地做著準備。
離滿月到來還有四日,但灰爾清楚這個數字已經毫無意義。他不確定自己有多少充足的時間,但他知道,他即將面對的是一個絕對不能抱有大意和僥幸對付的敵人。
他將一個木制的小箱子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隨后將它打開。箱子里有兩層木屜,下面墊著干草,上面用木板隔離、整整齊齊地放著一個個玻璃小瓶。灰爾頗為滿意地點點頭。過去幾天,他一直在讓維吉里奧幫他收集這些素材,如今終于準備齊備。
大劍挨個檢查藥瓶,不禁為維吉里奧辦事的效率贊嘆。他所需的素材不論從純度還是量度都很符合他所需要的標準,可見維吉里奧對他委托的事是真的上心——或許也是因為這關乎他的性命。
灰爾深吸一口氣——他正在努力回想成為大劍時所必須學習的特攻藥理學的內容。他已經荒廢這些知識很長一段時間了,但如今他將再度把它們拾起。
也許……是連同“大劍”的信念一起。
“如果要對付的真的是‘那種東西’,”他喃喃地自嘲道,“這些還真不一定夠呢。”
將這些自然藥材、魔法藥材和煉金藥材以記憶中的比例與手法混合、調制后,他把完成的魔藥試管放在隨身的衣服內側,從桌子旁撿起一個厚實的長方形羊皮包裹。銀色的劍柄和薔薇從包裹的一頭露出部分,閃爍著寒光。
他打開它,把長劍從劍鞘中抽出。劍身散發著狠厲的銀光,充滿了整個屋子,上面滿是矮人族獨特的符文和符號。這把以隕鐵和圣銀打造的長劍兼具鋼鐵的韌度和銀質對魔物的殺傷力,將會是對付“那個東西”最好的利器。
希望如此。他暗自心想。
這時,一種莫名的悸動在他心底傳開。他想要伸手進包裹,拿出那枚壓在最下層的、被他雪藏很久的徽章,但他最后還是放棄了。
不僅是因為他差點忘記,徽章已經不在他手上。
我不是在為了民眾而戰。他說服自己。只是接受了維吉里奧的委托,以及為了保護愛麗絲才……
說什么來什么。就在灰爾這么想著的時候,樓下的院子里傳來某人的動靜。
灰爾朝窗外看去,但這個角度什么也看不到。好在精神高度集中的他,雙耳的聽覺也無比敏銳。他聽見了快步穿越庭院、踩踏蓖麻發出的跑步聲。腳步來自一個很小的人,那不可能是他警惕的目標的腳步,因為實在太輕了。灰爾把銀劍背在背后,將桌面上剩下的東西塞到房間內早已廢棄的壁爐中,隨后加快步伐地向樓下跑去。
庭院中的光線還很明亮。灰爾看到,金發的女孩從院子外跑來,滿身是汗。
是愛麗絲。灰爾趕緊迎了上去——女孩此時本該在村子里和其他孩子們玩耍,直到太陽落山時被領主的手下們護送回來。但她現在獨自一人,還被突然出現的大劍嚇得慢下來了幾步。她的臉上滿是慌張和無措,讓灰爾擔憂地皺起眉。
“灰爾!”
發現從漆黑大門中走出的正是無比熟悉的大劍,愛麗絲露出一絲終于見到曙光的表情。
女孩的語氣讓灰爾迅速恢復了鎮定。他一把護住沖上來緊緊抱住他的愛麗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擔心。
“發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沒和勒斯堡的護衛們一起走?”
“有……”愛麗絲喘著氣說,“有……有好多怪物,從林子和湖泊里鉆出來跑進了村子!它們就這么直直地沖進來,好多好多……看著我的叔叔們都拿起武器去幫忙了,他們讓我獨自跑回來,把這事告訴你和白頭發的姐姐……”
“怪物?”灰爾蹙眉道,“可領主不是在村莊外圍布置了許多村莊守衛嗎?怪物們怎么會大規模跑進村子里?”
“不知道為什么,他們沒有出現……”
“難道說……”灰爾想起了那三具魔物獵人的尸體,他換上一副柔和的語氣,“別怕,愛麗絲。我會馬上趕過去的。你待在城堡里,找到維吉里奧,讓他和他手下的人照看你。就在這等我,好嗎?”
“灰爾……”愛麗絲咬著嘴唇,最后,她還是抬起頭說,“救救我的伙伴們……然后,安全回來。好嗎?”
“……我會的,愛麗絲。”灰爾扯出一抹笑容,“我會安全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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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爾掀開兜帽。印象里的村莊的大門不見了——更準確地說,是被撞倒了。木板在地上碎裂,道路上滿是凌亂的痕跡,田地更是被踐踏得不成樣子。
他翻身下馬。
空氣中帶著血液和鐵銹的味道。煙塵的味道撲面而來,讓人不禁想要咳嗽。
耳邊并不安寧。大多數人似乎已經四散奔逃了,然而還是有駭人的喊叫和尖利的哭泣從村莊內傳來。不知道哪個忙于逃跑的村民碰倒了火把,縷縷黑煙在一座谷倉上緩緩升起。
灰爾側過身,為向他這邊奔跑的一匹馬讓路。這匹逃跑的馬兒身上掛著馬鞍,也拴著韁繩,應該是屬于某個在此駐留的旅行者的。灰爾注意到馬蹬上掛著一只靴子,聯系到馬匹飛奔過他身邊時帶來的血腥味,他基本能想象那個倒霉蛋現在已經變成什么樣了。
他把手伸向右肩,緩緩拔出劍。
圣銀之劍通體銀白,劍首雕刻著一朵閉合的薔薇,劍身上則刻著矮人族的符文,閃閃發亮。
村莊內已經幾乎聽不見人類的哭喊了,但是魔物們的聲音卻越發清晰。僅僅從耳邊捕捉到的叫聲中,灰爾就分辨出了不下五種吸血類魔物。
他拍一下灰色母馬的屁股,澤闕斯發出悠長的馬鳴,帶著鞍袋朝他身后不遠處的灌木叢堆里跑去。灰爾笑了笑。他很喜愛這匹馬兒,因為它既聽話又聰明。話說回來,他訓練的小馬一向都很聰明。
馬匹躲藏了起來,而他這位年輕的大劍兼魔物獵人則是逆向而行。他握著劍,踏步走進村莊,不疾不徐,像一頭警惕獵食的狼。莉絲蒂亞仍不知蹤影,但威脅維吉里奧的“那個東西”卻坐不住了。
它提前發起了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