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爾在心底松了口氣。他由心地慶幸自己沒有失言：其實莉絲蒂亞身上最讓人感到違和的，便是那與她年輕的容貌毫不相稱的老成。而對巫師來說，外貌是和年齡最不相關的東西。這是他作出判斷的主要依據。

　　不過這些話對初見的女士來說還是過于冒昧，灰爾也明智地沒提這回事。

　　接下來的路途就在他們的閑聊中過去了，過程相當輕松且愉快。直到繪有赤楊與紅隼的旗幟在路上飄揚，他們的交談才短暫中止。

　　“我們到勒斯堡了。”莉絲蒂亞說。

　　在紅色旗幟的夾道歡迎中，他們逐漸走近漆黑的圍墻和柵欄。在許多年前，這里沿用的還是布隆坦的藍色交矛旗幟，而現在則全部替換上了代表著波特維亞的赤楊與紅隼。

　　勒斯堡領主就站在他的城堡主道前。和灰爾所熟知的領主們的形象有別，那是個個子很高的男人，留著濃密的胡茬，面貌干凈而精神。他套著鮮紅干凈的絲綢夾衫，上面還紋著來自東方的刺繡圖案，看上去頗有點藝術氣息。

　　“尊敬的莉絲蒂亞小姐，”待他們騎進院子并下馬后，領主頷首道，“感謝您肯接受我的邀請，撥冗來到我的城堡。我對此獻上我深深的敬意。”

　　“別來無恙，布恩。”莉絲蒂亞露出標志性的笑容，脫下手套，伸出右手。領主彎下腰，在她的手背上畢恭畢敬地吻了一下。灰爾有些吃驚：吻手禮的對象往往都是公爵夫人或女王，至少也得是個貴族。但從領主表現出的恭敬來看，他有些過于禮貌了。

　　不過，這似乎也在某種角度上佐證了灰爾關于莉絲蒂亞是個女術士的猜測。除了個別地區，很多地方的女術士都受到尊敬。許多女術士都會在貴族面前以女伯爵或女王的地位自居，她們中的相當一部分人也很喜歡被行吻手禮的感覺。

　　“那么，”勒斯堡領主轉過頭來，看向站在一側的兩人，“這兩位可是莉絲蒂亞小姐的朋友？”

　　“是的。”在灰爾應答之前，莉絲蒂亞就笑著說，“請給予他們和我一樣的待遇。如無意外，這份委托我想和這位先生一起完成。”

　　“唔……”領主的表情出現了一瞬的遲疑，但也僅僅只有一瞬。“我知道了。”他抬起手，又朝灰爾行禮道，“既然是莉絲蒂亞小姐的朋友，那么也請允許我向二位展現我的待客之道。我是勒斯堡的領主，維吉里奧·布恩。”

　　“我是魔物獵人灰爾，”灰爾回了禮，同時用左手攬住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孩，“這是我的女兒。因為某種原因正與我同行，希望您不介意這點。”

　　莉絲蒂亞投來玩味的目光。愛麗絲有模有樣地學著灰爾行了鞠身禮，并作了自我介紹。維吉里奧擺擺手。

　　“不要拘謹。莉絲蒂亞小姐是我們的貴客，你們是她的朋友，那么勒斯堡也同樣會以最高標準來招待二位。莉絲蒂亞小姐，還有灰爾先生和愛麗絲小姐，請隨我前往會客廳一敘。仆人們！準備午餐，給三位客人獻上我們最好的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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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餐在維吉里奧的招待下進行。灰爾很想直接步入主題，但維吉里奧表示，如果不能用肥美的肉和新鮮的紅酒輔助，他沒法好好談生意。于是他們只好跟著領主大人前往他的個人餐廳。

　　城堡內部很豪華。在餐廳里，金紅相間的燭火搖曳不止，映射在四周特制的彩窗玻璃上，變幻出五彩繽紛的模樣。三名女仆忙前忙后，在桌上擺設著各式餐具，但比起樣式的齊全，她們更關注的是擺放的整齊度。她們陸續端上乳豬、牡蠣和東之嫣紅酒等各類美食佳肴，行走時衣裙沙沙作響。

　　不過灰爾并不討厭眼下的這個狀況。他和愛麗絲風餐露宿了將近一星期，這份意料之外的大餐來得也算恰逢其時。愛麗絲大口地吃著水果沙拉和扇貝肉，灰爾則尤其關注那些令他食指大動的赤紅大物，比如豬蹄，或是大閘蟹之類的。

　　相比之下，莉絲蒂亞的吃喝就克制很多。她小口地抿著紅酒，輕輕搖晃著高腳杯。

　　“你又換新品味了，布恩。”她品嘗著東之嫣紅酒，說道，“上次我來這里的時候，你招待我時用的還是伏特加，那時的你也沒穿著這么可笑的衣服。”

　　“因為你說不喜歡那么烈的酒……”維吉里奧紅著臉說，“還說到你不喜歡太粗野的男人。”

　　愛麗絲完全沒注意到領主的表現，也沒試圖去理解大人們之間的交談。灰爾沒有發言，但他正豎起耳朵聽著二人的談話。

　　“是嗎？”莉絲蒂亞掩嘴作驚奇狀，“我有這樣說過？”

　　“對，”領主張開手臂，示意少女看向四周，“所以我特意修改了這里的裝潢風格。不僅如此，我還從莫·卡扎萊請來一名看著像個乞丐、但其實頗具見解和思想的藝術家。在他的指導下，我……那個詞叫什么來著？‘陶冶’，對，我陶冶了一下……‘青草’。怎么樣？現在的我已經很有品味了吧？”

　　“是‘情操’。”莉絲蒂亞糾正道，“不過維吉里奧，你的轉變之大還真讓我吃驚。好吧，我得承認，你在審美方面的……進步，的確讓我很意外。”

　　灰爾用杯子蓋住下半張臉，默默地看著領主大人的臉因興奮而變得通紅起來。

　　“能……能得到莉絲蒂亞小姐的贊揚，誠惶誠恐……！”

　　“行了。”莉絲蒂亞輕飄飄地嘆了口氣，把杯子和餐具推開，“我吃飽了，這兒的肉還是太油膩了。灰爾，你那邊呢？”

　　“我正等著呢。”

　　“那太好了。”莉絲蒂亞點點頭，把目光轉向維吉里奧，“是時候說正事了。布恩，你在信中一直遮遮掩掩、閃爍其詞，我不想打擊你，但你遣詞用句的水平就像個正在被法官審問的竊賊。到底是什么獵魔委托，一定要當面和我說？”

　　維吉里奧看了看莉絲蒂亞，又看了看灰爾。最后，他把視線投向天花板。

　　“說來話長……”

　　“我們有的是時間。”

　　“好吧。”維吉里奧嘆了口氣，“這事說出來你們可能不會相信……實際上，我自己都不是很相信。但活見鬼，它真的發生了。”

　　燭火搖曳，女仆們蓋上了窗簾，外頭明明正是大好晴天，但餐廳內卻十分昏暗。

　　“我遇到一個大麻煩了，兩位——我被一只吸血鬼給要挾了。”

　　灰爾和莉絲蒂亞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

　　領主的語氣變得低沉，他開始講述委托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