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前方戰報——喀瑞的附城塔瀕臨失守。椰棕門已經被突破,沙蝎門也快要頂不住了。喬弗將軍請求多增派至少兩百名士兵協助防守喀瑞正南的金城門……”
“哪來的兩百名士兵?”格盧西亞·坎巴爾——烏徹利亞王國的總元帥——撐在桌前,皺著眉說道,“帶著我的命令,去王城衛隊里撥五十人協防金城門。如果金城門失守,你就告訴城墻上的喬弗將軍,這是我的原話:要么把諾澤凱亞人攔在喀瑞的護城河外,要么就自己沉進河里去。”
傳令兵行了一個軍禮,快速離開。在戰略指揮室中,還有著許多和他一樣職責的士兵在大聲報告、領命。
“我們收到了錯誤的情報……諾澤凱亞軍并沒有計劃于下個新月渡河,而是發起了閃電戰。”格盧西亞抬起頭,滄桑的目光打量著龐大桌子的另一側的友人,“埃瓦爾……這是你的錯誤導致的。而你們——在這兒的其他人,同樣無能和愚蠢。你們不知道,顯然并不止一名密探潛進了喀瑞,更別提他們還有變節術士的幫助。”
沒人敢于搭話。軍官們圍在桌子前,密密麻麻,但沒有一人吭聲。有些人十分緊張:比如喀瑞市長米爾維勒·米科利奇,警衛部長伯里尤斯·凡洛,百夫長布蘭德等。而那些親自參與過戰爭的人則顯得更加冷靜,比如曾經參加過西征安達密爾的老將軍特拉赫·格倫,總元帥的副官奧克爾·莫達斯,等等。
此時喀瑞上下,各個身懷要職的人都聚集在了這里。
桌子的另一邊,認真觀察著地圖的白發男人抬起目光,額角的傷疤醒目地扭著。
“布蘭德。”
“在,布里維奇大人。”百夫長繃緊了神經。
“拉涅爾那邊還沒有消息嗎?”
“沒有,大人。需要我去催促……”
“沒必要了。”情報機構的首腦,埃瓦爾·柯·布里維奇如此說道,“那名傭兵的行動已經晚了,這點我深信不疑。”
指揮部里維持著巧妙的動靜平衡。除了傳令官和分析官們的忙碌聲,以王國元帥為主的軍官們則一言不發。他們或盯著地圖上的戰略標記,或互相交換著目光。
“諾澤凱亞人于昨天夜里偷渡了佛雷亞河。”他沉聲道,“而這事卻被城內的動靜給掩蓋了。我們都以為諾澤凱亞人的密探會先瓦解城內的力量,確保制造混亂……我們都想錯了。”
“我們的情報網被滲透了。”總元帥格盧西亞說,“米科都……變形怪,那個能改變自己形態的畜生,他知道了你的思考和安排,埃瓦爾。他把這一切都告訴給了諾澤凱亞的密探。這是你的失職。”
他們的目光聚焦到桌上的戰略地圖。象征著諾澤凱亞軍的黑色旗幟被擺在了喀瑞的護城河西岸,而象征著烏徹利亞軍的金色旗幟則連連后退,從安達密爾平原到佛雷亞河右岸,再到附著城防御線以東。這兒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如果外城的幾處城塔——亦即他們口中的“大門”接連失守,那么金色的旗幟將進一步后退,直到躲進喀瑞的主城區以內。
此刻的情況絲毫不容樂觀:喀瑞的附著城正在遭受諾澤凱亞人的攻擊,如果外城失守,那么喀瑞——黃金之城的本城將徹底暴露在諾澤凱亞軍的鐵蹄下。屆時諾澤凱亞人哪怕攻不進喀瑞,也完全可以進行圍城,在一邊襲掠喀瑞周邊村莊的同時,讓喀瑞變成諾澤凱亞人組成的海洋中的一片孤島。
“我們城內并無足夠的補給足以支撐圍城戰。”格盧西亞元帥的副官、奧克爾·莫達斯開口道,“大部分的糧食儲備在過冬后還未得到補充,而我們在春分日后又設置了嚴格的入城限制。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果外城失陷,導致我們不得不退而固守喀瑞本城的話,那我們的軍力和物資也僅夠全城支撐一個月。”
他頓了頓,目光移到市長米爾維勒的臉上,“……這還是在城內沒出亂子的前提下。”
米爾維勒一臉苦相:“閣下,我怎么可能預料到那個變節術士敢直接在城內出手?我們都以為他會在諾澤凱亞攻入城中前保持低調,找個地方躲起來……”
“可他非但沒保持低調,甚至還用黑魔法制造的怪物控制了市政廳和警衛部!”警衛部長伯里尤斯·凡洛也惱怒地說,“我手下已經折損了十余名衛兵了!那怪物比野外的魔獸更恐怖,因為它受人指示,有目的地想癱瘓我們城內的政要機構——若不是王宮設立了最高級的魔法屏障,我們恐怕連腳下的這塊立足之地都不會有了。”
“這里也不安全。”布里維奇冷冷地說,“請諸位大人認清這樣一個事實:協助我們設立這些魔法防御措施的,恰恰是星月之塔的變節術士。我們能在這里有閑工夫扯皮,純粹是因為這里設置的魔法屏障等級最高——但這都在那位變節術士的掌控下。等他的那些寵物再成長起來一點,這里的保護罩也不會比雞蛋殼堅硬更多了。”
“那我們怎么辦?”米爾維勒哭喪著臉,“沒有巫師的協助,我們根本應付不來這些魔法造物……當初城內就不該只設立一個巫師席位!”
“小心點兒,市長先生。您這話是在冒犯瑟爾曼陛下的權威!”
“但市長閣下有一點沒說錯:正是瑟爾曼陛下只設立了一名巫師席位,導致一旦這名巫師叛變,我們就陷入了魔法上的被動局面……”
“我們要向巫師會提出申訴,”有名年輕軍官惡狠狠地說,“連黑魔法都出來了……真不敢想象他們還會做出什么樣的事情……!”
“陛下不信任巫師,這是事實。”格盧西亞錘擊桌子,打斷了軍官們無謂的爭吵,“對魔法的了解不夠,這也是我們不得不接受的缺陷。如果有機會,我想我們會重視起這些錯誤的。可眼下,還是把目光放在這兒,看看我們有什么能做的事吧。總好過在這兒坐以待斃。”
“我們有兩條路可選。”年邁的將軍特拉赫·格倫——戰功僅次于總元帥格盧西亞的他看上去沉著而狠厲,“第一,調用全部可用的兵力駐守外城和喀瑞本城,同時派遣使者向最近的波特維亞,以及‘圣域’和南境諸國求援;第二,放棄喀瑞,在外城失守前組織余部進行突圍,向東邊撤退,同時向南境諸國尋求庇護。”
“無論哪條都是戰敗主義啊。”格盧西亞嘆了口氣,“話雖如此……我們也只能這樣做了。”
但這位同樣上了年紀的元帥心里很清楚,特拉赫的主張都是最為理性和實際的。烏徹利亞的農業和商業都很發達,軍事實力在南境諸國中也不算弱小。可在自西而來的諾澤凱亞帝國前,他們組建的防御就像紙一樣脆弱。
總元帥攔住了一個路過的士兵,朝他招手。
“陛下現在何處?”
“在王宮議事廳,大人。”小兵戰戰兢兢地回答元帥的問詢,“大臣們都聚集在那里……”
“把我們的結論記錄下來,然后告訴陛下。”格盧西亞低聲道,“然后……再把我們的結論傳達給前線的喬弗將軍。”
小兵連連點頭。整個作戰議會沉默不語。
“大約七年前,諾澤凱亞人自西邊的艾恩群島而來。他們在幾年間陸續侵略了西岸的諸個小國,站穩了腳跟,把分割艾歐大陸和艾恩群島的靜海變成了他們治下的內河。可我們卻沒有樹立起應有的警惕——在我們看來,這不過是一群善于搶劫的海盜,占領了幾個漁村罷了。可接下來幾年的事實證明,我們都錯了:諾澤凱亞人并非來自艾恩群島的土著。他們來自于一個強大的帝國,擁有著訓練有素的軍隊,精銳的武器裝備和卓越的戰術。在這方面,我們犯了大錯。”
整個作戰議會沉默不語。
“我們的前線正在敗退,”他繼續說道,“短短數天,安達密爾就全境陷落,佛雷亞河防線也已經崩潰。現在,我們的外城防線也岌岌可危。經過估算和判斷,金城門最多撐到今天黃昏——這還是樂觀的情況。在這其后,除了單薄的一條護城河外,喀瑞與諾澤凱亞軍之間將再無阻擋。”
整個議會沉默不語。
“與此同時,我們的后方也不安寧。市政廳和警衛部被變節術士和諾澤凱亞的密探攪合得一團糟,失去了其應有的職能。眼下,城內治安一片混亂。我們既組織不起疏散群眾的人手,也沒法阻止變節術士的作祟。事到如今,我們已經回天乏術。眼下的我們能做的,唯有戰死、或是逃跑。對此,老將軍有一句諫言,務必要陛下知道。”
議會沉默不語。
“……經過深思和熟慮,烏徹利亞王國的總元帥、格盧西亞·坎巴爾——對陛下的諫言是,”他一字一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的態度如此,并也將這么做。請告訴陛下:這將是他最后的諫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