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嗎?九環(huán)村那邊的人突然都大病了一場咧!”
“可不是,就連鄉(xiāng)紳都病倒了……還有人以為鬧瘟了,差點沒給闖禍去咯。”
“哎……要我說啊,應該是老祖宗惱了,要教訓這些不肖子孫呢。你說這好好的,祀堂憑空被炸成了那副德行,這豈不是神鬼作祟?”
“別聊這個了,十五這才剛過兩天,說別人閑話合適嗎?還是快點干活唄。”
“嘿,這太陽你下地干活?我可不去,等等再說……”
下吳院村,此番正是午后一時左右。
日光毒辣,卷風燥熱。干裂的土路被吹起沙塵,打在人身上好似鐵砂那般生疼。
饒是鐵打的漢子也吃不消這陣仗。
所以在遮涼的棚子里頭,一眾農家人都在歇息片刻。只等著那日光漸陰下去,再尋去地里頭干活。
而在這時,只見那角落處,顧長生正沉默著啃著手里頭的干餅子。
他聽到了不遠處的村人說話,雖是心思微動,但也沒有開口的跡象。
就著泡出來的鹽巴干菜湯,他三下五除二地咽下了生硬的餅子,急切地就站起了身來。
“黃叔!要鋪下去的肥我都已經搬過來了,沒啥事那我就先回去行嗎?”
這幫子粗野漢子正嘆氣乘涼,聽到這話,皆是微微一驚。有個嚇到了的,甚至把端起的湯碗都給砸回到了木桌上。
“啥?你一人都搬完了?”
迎著眾人的目光,顧長生一抹嘴角,渾身大汗淋漓地點了點頭。
“都放在外頭呢。”
就近的漢子順手推開耷拉著的木門,一眾村民紛紛轉頭,便是瞧見了外面正放著的十多桶渾物。
這些玩意兒擺在了陰涼的位置處,上頭飄著斗大的綠頭蒼蠅,陣陣盤旋,正發(fā)出惱人的嗡嗡回響。
農事人的肥料多種多樣,但今日顧長生挑來的卻是簡單。
那尿裝四桶,攢了大半月,已是黃白分層。
那屎裝八桶,混了草木灰,攪拌成型備用。
時正七月,這本就腥臭難聞的東西一經醞釀,更是熏得人頭重腳輕。只是這些農戶人家日日夜夜都跟黃土作伴,早就已經習慣了而已。
領頭的黃叔抽著旱煙袋子,身型傴僂,面容黝黑。他連連起身,對著顧長生笑著點頭就道。
“干完了就行,有事就先回去吧。呵呵……好小子,一不留神力氣就見長了?回去別忘了換身衣服。”
事農的人家雖說聞得多了,習慣。但顧長生這一身衣服都被那氣味給腌了個透,走在外頭……左右也容易被人笑話。
顧長生訕笑著點了點頭,轉身就趕忙著離開了去。一眾村民目送顧長生走遠,隨后便是唏噓一陣。
“顧小子這力氣可以啊!一桶尿六十斤開外,他一口氣就能扛兩桶來回跑。我記得他以前力氣也沒這大啊?”
“大老王你能行嗎?”
“哈,走一段路沒問題。但要是讓我從茅廁那邊挑到這里來,我也吃不太消咯~”
“嗨喲,你還好意思跟小輩人家比?不害臊啊?“
“那我家小子別說這一堆了,讓他挑兩桶土灰都能把嗓子嚎干了去。”
這幫人說說笑笑,領頭的黃叔也是扯起了嘴角。他吧唧著嘴,抽著旱煙,最后便是開口囑托道。
“待會兒下工了,老劉讓你兒子來我哪兒一趟,拿四斤糙面,去送到顧小子那邊去……嘿,都說半大小子吃垮老子,這臭小子力氣忒大,吃的可不能含糊了。”
“老黃你哪兒來的話?我們能缺著顧家那一口不成?上月你們出的面,這月就輪到咱啦!”
“這么能干的小伙子,大伙順道想想唄,哪有閨女啥的……給顧小子安排一下的。”
“嘶……隔壁村好像有個適齡的。據說是家中三女,能吃又能干活,養(yǎng)豬都是一把好手哩。”
“哎,這我知道!咱老舅在那邊做過工,認識不少人,應該是能說上幾句話的。”
“好嘛,我看有戲!”
這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漢子說說笑笑。而在這燥熱,腥臭,蒼蠅扎堆的涼棚里頭的聲音,卻并未傳到顧長生的耳中。
他徑直回屋,先是沖了個涼,換了身干凈的衣服,這才重新折返到了自個兒的屋子里頭。
顧長生剛剛坐定,正想要做些什么,可肚子卻又開始咕唧作響——這讓他的表情有些微微發(fā)苦,最后只好起身去灶臺……
先給自己整點吃的。
“不對勁,這胃口也好太多了……”
輕聲呢喃之間,顧長生又給自己蒸上了幾張糙面餅子。
事實上,在顧長生成就‘侍者’一級之后,他的胃口同樣也是日益增長。當下比較著看去,他一人就能頂三個同齡人的食量了。
這顯然是不正常的。
“看來低等級的修士在得到體力的增長之后,消耗同樣也變得有些夸張。”
有多大的力氣,就要吃多少的飯。古往今來素有窮文富武一說,在某種意義上,這同樣也是顧長生需要面臨的狀況。
所幸……
他對于營養(yǎng)方面并沒有什么特殊追求。
撒了鹽巴的干菜煮湯,干巴難嚼的糙面饅頭,對于顧長生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肉蛋奶吃不起,就只能碳水拉滿了……”
灶臺之下,干柴被燒的噼啪作響。
爐火旺盛,水汽沸騰。
看著食物逐漸被軟化,煮透,顧長生的心思也是飄忽到了其他事情上。
自‘戲班子’離開之后,到今日已是過了兩日之久。顧長生原本還擔心陰老爺會繼續(xù)作妖,以至于擔驚受怕地熬到了半夜……
可預料之中的慘劇并未發(fā)生。
村民都安安生生地在屋中休息,村口處不見活死人,頭頂上也沒有那通紅的血月。
似乎……
一切都已經被改寫了?
有些多疑的顧長生也是沒敢立刻放下心去,他趁著大半夜,還特意揣上了佛珠,又是在村子里頭繞行上了一圈。
這么一折騰下來,顧長生愣是給自己熬到了天蒙蒙亮。等到悠揚的雞鳴傳來之時,顧長生那懸著的心也總算是放下。
他明白,下吳院村里頭的虎倀皮已經離開了。
那這也就意味著……
“陰老爺的計劃,失敗了?”
回想起自己在兩日之前看到的初晨之日,即便是到了這會兒,顧長生心中依舊是激動一片。
因為這就代表了一個不容爭議的事實。
“我在噩夢空間里頭窺探到的一切,都是可以通過努力,去加以改變的。”
通過扭轉,繼而敲打下的一個個錨點。
顧長生真的改變了那陰老爺摧毀一切的未來!
他看著灶臺里頭升騰而出的乳白色霧氣,若有所思地擺弄著手里頭的湯碗。
“與此同時,這也就意味著兩個很重要的信息。”
“其一,在噩夢空間之中獲取到的信息確切有效,完全可以百分之一百地去信任。”
“其二,通過這一次的經驗,能明白……未來的確不是被釘死的結果。這走向會因為我的參與,被扭曲,甚至是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換句話說。
“我同樣也可以將這些‘未來’的景象……視作平行世界一樣的設定。”
所謂的平行世界,便是意味著在某個階段,某個人物因為做出了不同的舉動,因為誘發(fā)出的不同結果,從而開始朝著不同方向發(fā)展的兩個‘分支’。
一個簡單的例子。
就如同顧長生所見到的數次未來的景象一般。
如果沒有他參與攪局,并且最后將閣佬一行人牽扯進來……事到如今,不論是下吳院村,還是九環(huán)村,如今都已是死寂一片的模樣。
而在顧長生參與之后,因為種種的原因相交,重疊,最后便是達成了這陰老爺銷聲匿跡的結果。
從眼下看來,顧長生的確是成功了。
可相對而言……
他卻是沒有絲毫的放松。
因為顧長生明白,他當前做出的改變,對總體上來說……也只不過是滄海一粟。
或許真正的麻煩,從現(xiàn)在才算是剛剛開始。
“因為最終的幕后黑手,陰老爺才是重點所在。我這一次只不過是破壞了計劃之中的一環(huán)而已。”
事實也正是如此。
顧長生親眼目睹過另一個走向的‘兩日之后’,在那條時間線,陰老爺完成了所有的布置,并且達成了晉升之目的。
從結果逆推向上,顧長生不難得出一個結論。
“陰老爺的晉升條件很復雜,或許說……很繁瑣。它需要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內容,而這里頭的布置應該也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才對。”
如若不然,陰老爺不至于因為一個環(huán)節(jié)出差錯,就直接放棄掉了整個計劃的布置。
也是趁著這一次的經歷,顧長生對于‘修士’的概念也有了一個更為確切的理解。
“三級之下,修士如人。衣食住行的概念逐漸減輕,并且開始出現(xiàn)了非人特征……”
“四級,應該就是人與非凡之間的分割線。”
“這一級別需要傾注一定程度的資源,并且完成某種儀式才可達成。這應該就說明了組織存在的意義……”
“組織幫助個體成就高位,而個體反哺組織,將其發(fā)揚壯大。”
二者相輔相成,這應該就是重點所在。
“以四級為界限,繼續(xù)向上攀升,五級的存在……這就需要挪用更多的資源了。”
顧長生想起了自己之前看到的場景,心中有念,便是不由自主地喃喃說道。
“它需要將數個村子都化為死地,并且還需要某種特殊的手段用以輔助……只有在完成了這種復雜的程序過后,它才能晉升。”
四級的存在就已將凡人視同螻蟻。
那繼續(xù)往上攀升,所謂的五級修士……
又該是怎樣的存在?
念及至此,顧長生都是忍不住哆嗦了一陣。他一想到自己會被那人不人,鬼不鬼的陰老爺惦記上,心中就是微微發(fā)涼。
“應該不至于的,平行世界里的故事線彼此不連通,陰老爺應該還不至于把我視為眼中釘才對。”
畢竟真的計較起來,兩日前把虎倀皮劈了個粉碎的是閣佬。
自己充其量不過是個小嘍啰罷了。
倒是說起了這件事,顧長生也是不由得回想起了之前時候,閣佬曾經對自己說的話。
——地獄門中既有虎倀皮敗露,那計劃就定然會被更改。
“閣佬他對地獄門的手段同樣也是門清……這或許也意味著萬象門的特殊之處,就是對于情報的獲取?”
因為顧長生也記得閣佬說的另一句話。
在當今世上,已經找不出其他佛宗的傳承痕跡了。如果他顧長生想要繼續(xù)精進,那就勢必要與萬象門進行接觸。
念及至此,顧長生面前也出現(xiàn)了一個非常直白的問題。
“我應該做出選擇了……”
是繼續(xù)通過自己的方式,一步一個腳印地對周圍地區(qū)進行探索,繼而搜尋陰老爺的蹤跡。
還是加入到萬象門之中,成為橘子洲的一方勢力,通過借用萬象門資源的方式,繼續(xù)探索。
兩個選擇都有著其特殊之處,當下擺放在了顧長生的面前,也著實讓他有些為難。
毫無疑問,自己探索是最為安全的方式。
顧長生憑借著自己的理性分析,他完全可以用時間去堆積信息庫。只要一步一個腳印,他遲早都能摸索出更多的情報。
相對而言,加入萬象門同樣也有許多的益處。
其中最為直觀的,便是顧長生可以直接獲取當下‘局勢’的全部信息。
他可以知曉許多關于宗門的情報,這無疑會讓他節(jié)省下大量用以摸索的時間。
當然……
“風險也是存在的。”
加入組織就意味著站隊。
顧長生可不覺得‘萬象門’會是什么好說話的慈善組織。幾乎不難想象,只要他加入了這個組織,顧長生的自由行動能力就會大打折扣。
“也就是說,我到底是用時間換情報,還是用自由換時間嗎……”
顧長生沉默了小會兒。
肚子卻是突然咕唧一響。
“嗯……還是先吃飯再說吧。”
顧長生沉默著打開了灶臺上的木頭蓋子,一股子熱氣拍打在了他的臉上。他咽了口唾沫,正想用鏟子把糙餅取下。
他心頭卻是沒來得,突然一顫。
一股非常熟悉的觸感自心頭涌起,讓顧長生那微微放松的表情猛地一凝。他飛快抬頭,眼中泛起了驚訝的神色。
“這……這么會在這種時候?!”
時間的流動開始緩慢,直至凝固。
在這失色的空間之中,顧長生的思緒開始沉淪,失神。他沒有多余的思考時間,很快……
他徹底失去了意識。
……
滴,滴,滴。
冰冷,細碎的液體有條不紊地滑落在了臉上,讓顧長生的意識飛快轉醒。
只見他猛地睜開了眼睛,嘴巴咧開,整個更是從地上魚躍而起!
顧長生飛快地打量著周遭的情況,目光之中滿是愕然之色。
“我……”
“我又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