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煉丹閣的門被拉開一人寬的縫隙。
四散開來的人群聞聲,立馬停下手頭的事情,從四處聚攏,將大門圍得水泄不通。唐紫站在人潮的最前端,門檻邊上,眾人還未行動時她已搶先一步到了這里。
她回頭一瞥,一身華服的公孫夜正被人群擠得節節后退,臉上滿是錯愕。若不是他身姿挺拔,唐紫未必能一眼尋到他。
少頃,身穿錦衣的童子,手捧土陶罐,從門縫中走出。尾隨其后的,是同樣打扮的女童,端著個烏木托盤。
童子一出門,看見門檻處的唐紫,直接瞪大了雙眼,小小的臉蛋上寫滿了問號。顯而易見,這身裝扮的客人,他是頭一次碰見。
難不成是討藥的村民?他在心中暗自揣測著。
“今日火費不變,三品五枚靈石,四品三枚,五品兩枚,六品……”他心中雖有疑惑,但還是照例報出價目,這是開門后的第一件事。
火費是指租用丹爐,煉制一爐丹藥的費用,無論成功與否都是按次收費的。正如公孫夜所說,唐筑山城是個小地方,三品丹爐已是他們能夠提供的,最高品級。
唐紫她早有準備,來的路上就備好了五枚靈石,單獨別進腰帶的暗格里面。
她跨過門檻來到童子身前,在他驚疑的眼神之中,朝罐口熟練地投了五枚靈石。接著她駕輕就熟地,從女童的托盤里拾起一枚紫銅令牌,昂首闊步地朝門里走去。
“誒!等一下!”身后的女童急忙開口喊道,“你是來干嘛的?這里是煉丹閣?!?p> “我知道。”唐紫頭也不回,繼續往里走。
“停住!你給我等下!”女童見狀趕緊叫住唐紫,她神色遲疑,像是在打腹稿,“可是你……”
“可是什么?”轉過身來的唐紫垂眼看著女童,她不耐煩地亮出令牌,“五枚靈石,不多不少,你們點點?!?p> 人靠衣裳馬靠鞍,唐紫怎么不明白,女童在“可是”什么?
“數目是五枚不錯,可是……”眼見唐紫眉間的寒霜越聚越濃,女童咬咬牙道,“你不懂的,閣里的丹爐精密昂貴,稍有不慎便會壞掉!我把靈石退你,你最好還是回去吧!”
“壞了照價賠償?!碧谱侠渎暬貞?。
“嘁!說大話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你賠得起?笑死人了?!笔峙跆展薜耐悠财沧?,一臉的鄙夷。
對煉丹一竅不通,卻又心神馳往的人,童子見過了許多。他最討厭的就是這種打腫臉充胖子的,還一來就挑三品的丹爐糟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門外的人已經開始交頭接耳,評頭論足。
“是啊……我記得三品丹爐少說要七千靈石,賣你十回都不夠。”好事者附和著。
“哈哈哈……”有人起哄笑道,“你別嚇人家,不就是想見見世面嘛,體諒體諒?!?p> “小姑娘,有道是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小童是在好心提醒你,你別往心里去趕緊走吧。”也有人善意地提醒著。
唐紫冷眼看著眾人,雖說這場面在她的預料之中,但實際經歷了,心里還是難免不是滋味。可這一點阻力又豈能阻擋她,今日這煉丹閣,她是無論如何都是要進去的。
“怎么?”她摘下斗笠,目光如刀,高聲質問童子,“建煉丹閣需要籌款的時候,能想起我家,用煉丹閣的時候就忘了?”
誰知那童子竟捂嘴譏笑,上下打量了一番唐紫,戲弄道:“捐了五十枚還是一百枚?沒超過一百可上不了功德榜喔。”
人群驟然響起幾聲嗤笑,公孫夜站在后面,視線越過眾人的頭頂,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唐紫手中的令牌,“這熟絡的動作,是??蜔o疑,為何小童又偏偏不認得?難不成……是裝的?”
眉毛緊鎖,他一時無法揣摩透徹。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的此刻,那半開的門扇被人拉開,一名寬袍大袖鶴發松姿的老者,出現在眾人面前。原本譏笑得意,眼睛彎成月牙的童子,當即同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耷拉下腦袋,唯唯諾諾道:“閣主……”
長眉老者站在照壁前,眉目之間帶著冷意,事情的經過,他在門后都已知悉。
“閣主?”唐紫側過身,眼角余光不露痕跡地瞟了老者一眼,她同眾人一道躬身立著,即使是公孫夜,此時也畢恭畢敬的躬身問安。煉丹閣閣主的地位,在這山城里僅次于家主,即使是家老見了都得客客氣氣地頷首問安。
在唐紫記憶中山城換過三任閣主,她認得兩位,身側這位不在其中。想必便是他了,她回想起一人,上一世開元大典過后一年,辭去閣主職務遠走的那位。關于辭職的原因有許多流言,家老家主對這件事避而不談,所以到最后也沒蓋棺定論。
唐紫不知離開的原因,因為不關心,所以也沒打探。
只知此人醉心丹術,高風亮節,族人的評價多是正面的,沒有什么流言蜚語。
在這幫子權貴之中,倒是一股清流。
老者先是看了一眼童子,眼神凌厲像是責怪,接而輕聲詢問唐紫:“你會丹術?”
他的語氣輕飄飄的,不帶一絲期待的情緒。
“會的。”她斬釘截鐵地回答。
“喔?”他長眉一挑,看著唐紫煞有其事的模樣,問道,“可有作品容老朽品鑒一番?”
“等下煉好就有了。”唐紫倒也直誠,抬頭直面審視的目光。
門外眾人忍俊不禁,面面相覷時,老者捻著長須思忖了片刻。他的神情唐紫一眼吃透,明顯仍是不相信的。正當她好奇,對方將以怎樣委婉的言語,拒絕自己時,老者竟長舒一口氣,無奈一笑。
“真金不怕火煉,容我觀摩一二便知真假,”他輕輕招手,示意唐紫跟隨,“隨老朽來,別堵住大門,虛擲大伙的光陰了?!?p> ……
三品丹爐雖然貴重,卻擺在左側的偏殿里,通往偏殿的走道狹窄,兩邊砌筑了寬厚的石壁。參天大樹圍繞著偏殿與走道,茂密的枝葉遮蔽了上空,只傾瀉下了繁星似的晨光。石壁每隔五步挖有一眼壁龕,里面放著盞盞油燈,二人一前一后走過,衣袖帶起的風,吹得燈火跳動不止。
殿前守衛,遠見閣主走來,急忙拉開柵欄,躬身施禮。
二人從守衛身前走過,步入偏殿,殿內是一方淺淺的池水,深度只沒過人的腳踝。中央地臺的四角各蹲有一只石蟾,涓涓細流正從其口中,源源不斷地淌下。不等閣主先動,唐紫扶著門框,一屁股坐在了門檻上,手腳利落地脫去了鞋襪。
挽好褲腿后,她起身踩入水中,朝中心的地臺走去。
這里的空氣潮濕,水面上籠著一層稀薄的水汽,身下的池水溫度頗高,剛踩進時甚至有些燙腳。涉水而行的過程,是留給丹師靜心凝神的時間,明白這點的人,會忍受住初始的不適,朝圣似的緩步前行。
只有初來乍到的菜鳥,才會大驚小怪,驚慌失措地跑過這段路程。
更有甚者直接跳回岸上,咒罵不已。
唐紫神情肅穆,步履堅定地穿過水池,當她踏上地臺時,閣主依然停留在門口,負手而立。他只是遠遠地望著,沒有跟上,因為就目前的狀況而言,唐紫還沒表現出讓他擔心的舉動。
“等苗頭不對,再出手也不遲,凡人的手腳再快,能快過我的靈元?”
閣主他毫不擔心,氣定神閑地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