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響起一陣模糊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他能聽的出是謝招。
“小蘇,我該怎么救你。”
那聲音有些沙啞,充滿了絕望和無助。
睜開眼看見的是謝招坐在床邊,發髻有些凌亂,整個人也很憔悴,臉上的淚痕那樣的凌亂清晰,看他睜開眼一時笑了起來,鼻尖還掛著一滴淚,有種笑比哭還難看的樣子。
看了看四周,嘆了口氣,他這個夢做的太長了,一時屋子里又擠滿了人,可他只能看見謝招站著一側,垂首好像老了好幾歲,謝招這幅模樣他從沒見過,就連當年勸降三軍謝招也是那樣屹立在陣前,一步未曾退過。
直到聽到佛霖說著“脈象漸平穩了!”
于公公扶著謝招走到榻上坐著,謝招接過于公公遞上的茶水,胡姬一直在一邊抽泣不止,說他差點就真的死了,這算是迷糊了半個月,確實他覺得躺了這么久手腳都不那么靈活了。
中秋節已經過了,許州越發冷了,這半個月就喝了些湯水和藥,站在窗邊看著淵陽湖,下面侍女又放進去一些魚,紅艷艷的奪目。
有時候不得不說他可真是花心之人,從前向往的晉宮,待了三個月竟然待膩了,看著這一如往日的風景,竟然覺得疲乏的很。
窗邊的風甚大,這半月他又瘦了些,倒真有幾分弱不經風的樣子,胡姬給他披上一件外衣,這兩日胡姬總是臉上有淚痕,他看了心有不忍,摸上了胡姬的臉,還是那樣漂亮,就是憔悴了!
“音兒,你回阿斯圖吧!”
他是認真的,真讓胡姬守著他死也是件莫大悲哀的事情,而且他死了胡姬在這行宮怎么辦?回了阿斯圖又能怎么辦?
起碼不過三月的光景,胡姬回拎成榭還能繼續當著圣女,他倒下前戈達爾來信,后鷹族的托勒寧已經死了,是被同族的表叔托利善弄死的,不過就是能者居上,戈達爾派人去賀了托利善上位之喜,也算是送了個人情。
“王上,不要妾了嘛?”
胡姬哭起來是真沒人招架的住,他笑著摸了摸胡姬的臉。
“你哭什么?我還沒死呢!”
蘇易嘴角噙著笑,他的笑容不如從前那樣明朗肆意,卻多了些兒時的純真,可能真是命不久矣,返璞歸真了。
胡姬忍著眼淚憋著嘴,盡力維持著平靜。
他費力的解釋著:“音兒,你得為自己想想,我走了你也不活了嗎?”
胡姬低著頭遲遲沒有說話,除了哭好像無法反駁這些事,他上前一步抱著胡姬,只見胡姬抽泣的越發厲害,他只得摸著胡姬頭發,這三年風雨也好,頹喪也罷,終究是胡姬陪著他一路走過來的。
他自知胡姬對他沒有那樣深厚的感情,能陪他來中洲走一遭已經仁至義盡了,若水族一事已然解決,是帶著情義也好,目的也罷,也不枉這相識相知一場。
他沒有告訴胡姬的是封胡姬為夫人的信還是被他壓下了,總不能讓胡姬背著遺夫人之名過一輩子。
堂停被叫進來的時候,他正坐在榻上寫著信,這是讓胡姬帶回阿斯圖的信。
“你帶著人護送音兒回阿斯圖。”
話才落音,堂停立刻反駁著“卑職此行得戈達爾將軍的令,護王上平安的。”
他停了停寫字的手,有些不悅。
“我竟不知阿斯圖竟是戈達爾做主的了!”
他的聲音雖輕,但其中厲害讓人心有余悸。
堂停跪下說著“卑職不敢。”
他望著寫下的信,和帛書,這大概就是臨終遺旨了吧!
“擇日啟程!”
終究還是還是選擇孤身一人留在許州,就像當年留在康王府一樣,許州營五千輕騎,已經送到北安的太子,若他真的再不做打算,死后是控制不住這樣的場面的。
雖然占謝招便宜慣了,可相安無事和顛覆中洲他心里還是有數的,謝招這么信他,總不能讓謝招失望吧!
堂停走出去的時候,碰上下朝的謝招,這兩天他總趁著謝招不在的時候,吩咐這些事,畢竟這是北安的大事,不能擺在明面上和謝招探討。
俯在案上,他只想歇歇!
看見謝招因為著急走過來,飄動的衣角,他笑了笑問著“我若真死在了這里你不怕嗎?”
看見謝招坐在他對面,然后說著“你最好日日夜夜來糾纏我,好讓我知道你多么難纏!”
他抬頭笑的更開心了,笑過了有些認真的說著“不糾纏你了,這輩子光欺負你了,我得欺負別人去!”
謝招抬頭緊緊盯著他。
好像真的開始研究起他的話,好一會兒才說著“別人可沒我這么好欺負!”
他想起了謝招那天的模樣,至今還有些恍惚,訥訥的問著“謝招,你也會哭嗎?”
真的有些不確定,謝招這樣的人也會哭嗎?還是自己真的病的都出了幻象了。
“被欺負了可不得哭嗎?”
謝招沒有否認,有幾分玩味的意思。
有人端著飯菜進來的時候,擺了一桌,可如今的他除了些稀粥,湯藥,再吃不下什么了,這樣這樣擺著就好像是為了好看一樣。
“哥哥,你是這世間對我最好的人了!”
他望著那一桌的飯菜發著愣,喃喃自語的像是在和自己說話,恍惚著耳邊謝招的聲音不太真切,他抬頭問著“你說什么?”
謝招低頭眼淚就那樣掉出來,又倔強的別過頭不看他,這次來中洲他才知道原來謝招也這樣愛哭,不過且不說他是謝招養大的孩子,就算是只養大的狗,要死了也得難過一番吧。
還沒來得及吃飯又是一大碗藥送了進來,其實還挺慶幸的,沒了味覺至少不用受這樣的罪,喝下那碗藥更加沒了吃飯的心思,走到門前站著,看著院中又換了花色,想來他還真是個不詳之人,連院子里的花都活不了。
忽然發現一個很重要的事情,其實他只有恍惚的時候聽不清聲音,大概是走神了,但是要是刻意去聽還是聽得見的,但是走神的時候有點多,而且大多都是在不經意間發生的。
草原又來信了,戈達爾在信中要來接他回北安的執念特別深,幾乎一頁紙里都是他所勸說和所做的計劃,無一不在說著北安的王不能死在他鄉。
他看著這些話愣了許久,他鄉?他今年不過三十不到的年紀,在中洲待了近一大半的年月,就像躺在王帳中時,他也覺得孤單又有些陌生,固執的喝著中洲的茶水,吃著中洲的飯食,他已經習慣自己是個中洲人了。
那日謝招正坐在案前批改奏折,他難得有興趣提起了筆,雖然他不喜歡舞文弄墨,但是當年謝招教他是下了大功夫的,多少有些功底,照著謝招的身影在宣紙上畫著。
風吹動謝招的衣角,仔細看去,謝招從前如玉般溫潤的容顏,竟然也消瘦了,顯得衣服也那么寬敞,他可是中洲的皇帝,衣裳都是比著尺子做的,而且每月都會新裁剪做新的衣裳,想來也是這些天的事!
“近日怎么沒見那幾位漂亮的娘娘!”
他落筆手有些顫,但還是有模有樣的畫著,雖然畫的沒有那樣流暢,但意外還多了幾分潦草離散的朦朧感。
想了想好像自從來到正極宮他就沒見謝招臨幸過妃嬪,都說后宮佳麗三千,從此君王不早朝,那天他覺得這些娘娘們能送到謝招的后宮也是人皆上品了,至少是百花齊放的人均美艷,各有千秋了。
遲遲沒有見謝招回應,想抬頭看看,卻發現謝招就站在身邊,嚇得他一時往后倒了倒,斜躺在枕上,那張歪歪扭扭的畫被謝招拿在手里端看著。
他仔細聽著,想聽聽謝招想說什么,可是謝招只是垂眸嘆息一聲,沒有說話。
說什么來什么!
一個太監急急忙忙跑進來稟報著“皇上,聽雨宮鬧起來了,有人來報嘉貴人得罪了銀妃,在宮前受罰。”
這是他來行宮以來第一次聽聞宮斗之事,之前還疑惑謝招的后宮是否太過平靜,如今看來只是表面的一團和氣。
謝招放下那張紙說了句“我去去就來!”
他看著謝招離去的背影,就著一旁的爐火燒了那張畫的七扭八歪的畫,心里嘲諷著“果真他就不是文人的料!”
無趣的時候挪到謝招的東面在他的案臺上拿一本奏折看著,只是好巧不巧就看見了上書議北安之事,上面也是勸解著讓謝招把他送回去,否則真的死在這里了,中洲也沒法給北安一個交代,也怕身處北安的太子有危險,下首的名字是沈孺。
他記得這個人是太子的太傅,曾經為了太子之事和謝招上書不下十次,甚至還有陪太子一同入北安之心,想來也是和忠臣義士。
直到翻到第二本,上面勸解謝招再行選妃以充后宮繁衍子嗣以固國本,這中洲還真是不一樣,什么樣的事都值得上書議事,不過比起歷代君王,謝招這也算是子嗣凋零了。
他提筆學著謝招的字跡,在奏折上寫了一個字準,不像又有幾分像,然后隨意丟在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