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五年前,正月。
天氣正寒,皇宮琉璃瓦上的雪還未徹底消融。
深夜的靈安殿里更是分外的陰寒。
年僅十四的趙與歌一身皓白粗麻孝服,麻冠,端跪在母妃的靈柩前滿目愴然。
以前他經常聽年長的太監宮女嘆息說這深宮凄冷,說那冷宮里有許多難以訴說的哀怨,他們還常說這宮里的人呀,無論身份高低,個個命苦。
幾日之前,他還不甚理解。
直到今日……
將自己護在手心里十幾年的母妃突然走了,趙與歌吃著刺骨的冷風奔到她寢殿中的時候她已經合上了雙目。
她被父皇抱在懷里,嘴角滲著一滴血…像極了蒼白的宣紙上的一抹朱紅枝椏。
趙與歌呆愣在她身前好久好久…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母妃她走了。
十幾年如一日在書案前繡花陪著他溫書,性子如水般溫柔的母妃,走了。
年少的趙與歌一呼一吸都如被刀割般。
他知道母妃一定是清白的,她的無奈之舉無非只是為了護住自己,為了護住藺家,為了護住那本不該牽連進來的人。
還有這皇家的清譽,和她死前還在意著的父皇。
他能想象出,從出事到今日這足足三日里被禁足行娥宮里的娘親內心多么煎熬,她一定哭了很久很久,她一定很是不舍,她一定也對那位一開始就沒有全然信她的父皇失望了。
趙與歌呆望著眼前厚重的金絲楠木靈柩,母妃就在里面靜靜地躺著,無聲無息。
他頭一次感覺到這深宮是如此蕭冷。
他一個人孤零零的何等凄涼。
——
“吱—嘎—”
趙與歌哀傷的思緒被身后突然傳來的推門聲打斷了。
自娘親出事后,母子各自被禁足,身邊的太監宮女都被關了起來。除了送膳食,根本不會有人靠近他們。而且子時的靈堂…更不會有人來。
會是誰?
他瞬時警惕的回頭看去。
就見一個身著夜行衣,黑紗遮面的瘦小姑娘,瞧著靈堂目中發懵,顯然是來錯了地方。
“何人?”
趙與歌冷若冰霜地丟出兩字。
晏小婉眨眨眼睛,有些驚慌的手指摳在門板上,稚聲道:“小哥哥,我是好人。”
她的聲音清甜的如果子般,微有瑟縮。
趙與歌收回視線,冷聲道:“好人會擅闖皇宮嗎?”
她被問住了,身子緊緊地貼在門上,扭頭想溜。
趙與歌耳中突聽到皇宮中禁軍侍衛甲胄的鏘鏘聲,他們朝這里來了。
他忙喊住她,“別出去,侍衛朝這邊來了。”
晏小婉倒也信他,未敢開門。
過了片刻,金吾衛左將李成槐帶著十幾個侍衛進到院中。
“左將,這里是貴妃靈堂,我們不便叨擾。”
“我自然不想叨擾,可萬一刺客藏匿于此,或是挾持了皇子也未可說。”
外頭人對話的聲音雖是刻意壓低了幾分,但是靈堂中過分寂靜還是能聽的清楚。兩人話完,便有腳步聲靠前來。
趙與歌見她有些慌亂地回頭掃過這間屋子,定是在找逃命的窗子。
可是,這是靈堂,何來窗子?
不過李成槐自然守規矩,門外恭敬道:“金吾衛左將陳成槐門外參見三皇子,方才宮中入了刺客,末將正在緝拿,敢問三皇子在堂中可是安好?”
趙與歌看著咬著唇角的晏小婉,肅聲回道:“都好。”
待他們腳步聲漸漸遠去,晏小婉挺了挺腰背,大步到了靈柩前,跪地就用力磕了三個響頭。
她那泛紅的額間惹得趙與歌一時目色詫異。
晏小婉順著他的目光看過來,一雙烏溜溜的眸子純凈的就似淺溪,他一眼便可望穿,她口中道:“我就給……”靈位上金漆寫著“藺貴妃之靈位”可頭一個字她就喊不出,蹙眉憋了半天,只好用果子般的聲音道:“方才一番叨擾,我給伯母磕個頭賠個不是。”
伯母……她喊的可是親切,趙與歌剛要收回目光。
她卻端正身子,抱拳道:“初次見面,我叫小婉,多謝公子搭救。”
話完,她探入懷里摩挲出一條帕子,遞給他大方道:“這個送你,我出門前剛繡好的,就當謝禮了。”說著,盯著他眼梢的淚珠補了一句:“拿著擦擦淚吧!”
她的小手白嫩如蔥,傻氣地捏著那帕子,趙與歌猶豫接與不接之時,她塞到了他手里。還很是不見外的問道:“你是皇子,那為何這院子里都沒有人伺候?”
趙與歌垂目不緊不慢的疊好帕子,放進懷里。再抬眸看向母妃的靈位,凄涼之感又溢滿了眼中,他沒法告訴晏小婉自己的窘境,索性便閉口不言。
問而不答,晏小婉以為是他嫌自己煩了,想著就不再打擾他了。
剛要起身,門外又來了腳步聲。
“三哥,我是延兒。”
晏小婉蹭的立直身子,慌看向趙與歌。
趙與歌不慌不忙的默默朝靈柩磕了一個頭,起身朝著外面道:“五弟稍等片刻。”
話完,他帶著晏小婉走到靈堂的北墻根,掛著白緞靈堂花的“奠”字下的柜子前,掀開搭在上面的白緞布,柜下是一處很寬敞的容身之處,晏小婉半點沒猶豫,嗖—的躲了進去。
“不要出聲,老實呆著。”
趙與歌語氣淡漠地交代完,就放下白緞布走了。
開了堂門。
黑披風里穿著一身素白衣裳的趙承延快步到靈柩前磕頭。
趙與歌垂目跟著跪坐下來,淡淡問道:“這個時辰出來,沒人攔你嗎?”
“我偷溜出來的。”
趙與歌懂他的心意,這五弟自小性子活潑,不爭不搶,跟誰相處的都極好,母妃尤其喜歡他,他也喜歡黏著母妃。
不過此等非常時期,母妃的案子往后會有什么變化,尚未可知。他不想牽連于他,便道:“回去吧!這里你不用掛心。”
趙承延不走,眼中看著藺貴妃的靈位閃爍了片刻,垂目眼淚便滾滾而下,抽泣著道:“三哥,我想藺妃娘娘了。”
趙與歌剛剛平靜下的雙目中頓時又生了熱淚。
心口鉆心的疼。
“嗯嗯…嗯…”堂中突然傳來小姑娘稚氣的抽泣聲。
趙承延嚇得耳根一提,環視著堂中,身子緊貼向趙與歌道:“三哥,你聽見了嗎?何處有哭聲?”
趙與歌一聽便知是晏小婉,推開趙承延,踱步來了堂后。
趙承延怯怯地跟過來,在趙與歌掀開簾子的一瞬間,他看見了烏溜溜的眼眸里淚光盈盈的晏小婉。
夜行衣?黑紗遮面?
趙承延打量著她,問道:“三哥,這小姑娘哪里來的?怎會在靈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