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清溪來到約定地點見了顧晚晚,后者邀她上了一艘畫舫。
天氣炎熱,船上備好了冰盆,湖面有風拂過,倒也舒適。但因為身體緣故,不便飲用冰品,只能用些尋常茶水點心,實在是憾事。
顧晚晚這段時間經過調教,禮儀方面自不會出錯,只在交談之中不自覺總去瞧湖中央的那艘畫舫。
那艘畫舫又大又華麗,選材雕花皆不是凡品,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人不僅富貴還有權勢。
易清溪只當她好奇,沒有多問。“晚晚,聽聞這段時間過得很辛苦,還好嗎?”
“很好,謝謝易姐姐關心?!?p> “定國侯府是怎樣的?說實話,我都沒去過幾次?!?p> 顧晚晚張口正要說話,瞥見周遭侍俾又閉了口,看一眼湖中央的畫舫,“易姐姐,我們也去湖中央看看吧?”
易清溪意識到那艘畫舫或許并不簡單,顧晚晚的目的也并非只是游湖。
她點頭同意,船便直往中央而去。
才到中央,那艘畫舫動了,駛往東南那一片碧色盛荷。顧晚晚看易清溪,有些不好意思,“那荷花真好看?!?p> 易清溪想知道她打算做什么,便順她心意去賞荷,最終停在那艘畫舫旁側。
就在這時,那艘畫舫突然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易清溪眨眨眼,看向身側的顧晚晚。
她開心地向那道身影打招呼,“游將軍,這么巧你也來游湖?”
這簡直不能再刻意。
顧晚晚今日邀她游湖是假,帶她來見游不至才是真,她在做什么啊。
游不至的目光克制又不受控制地飄向易清溪,沉聲邀請她們上畫舫游玩。
顧晚晚便拉易清溪上去,還把丫頭們帶走。
易清溪示意自己的兩個丫頭也去玩,留足他們說話的空間。
船頭同樣放了一圈冰盆,此時已半化成水,茶點水果一應俱全。游不至招呼她坐下之后,開始為她剝葡萄吃。
動作自然地像是做了千百遍,只是他再也不能親手喂她,也不能輕吻她的手指。
游不至眸色微暗,將剝好的葡萄放在碟子里,洗凈手指放上一把小銀叉,輕輕推到她面前。
“嘗嘗看。”
易清溪看他一眼,叉起一顆放進嘴里,簡單做了評價,“很好吃,多謝游將軍?!?p> 他垂眸,“大理寺少卿孫寧是孫大哥,我為何是游將軍?”
易清溪一愣,她以前也是這么稱呼,游不至從沒問過。如今已經解除婚約,他反倒問起。
“因為孫大哥就像是兄長,游將軍是鎮國大將軍?!?p> 她一介平民百姓,面對一品將軍,即便有婚約,也不是能夠隨便稱呼的。
他又拋出一個問題,“相比他,我是不是不夠親和,并不討你喜歡?”
他這是怎么了?
易清溪決定說實話,“將軍大人,你應該明白我的心,它和你是一樣的。這世上之人千千萬萬,再討人喜歡,都不及將軍討我喜歡?!?p> 她還愛他。
游不至痛苦得擰起了眉,他覺得自己變得十分丑惡。
是他決定解除婚約,是他先做了選擇,從沒問過她的意見,可是他卻無法放下。
在這種情況下,他最應該做的便是不再打擾。可他在做什么,竟然還跟蹤他們,還亂吃飛醋。
“阿溪,對不起,對不起……”
易清溪搖搖頭,認真看著他的烏玉一般的眼眸,“將軍大人,以后……”
她頓了頓,用最平靜的語調,“莫要喊我阿溪了?!?p> 這一瞬間,心臟停止了跳動。隨后,密密麻麻的疼痛爭先恐后爬上心臟啃食。
他喉嚨干澀,也用那樣平靜的語調說,“好?!?p> 他想,這次就是最后的了斷了,沒有機會,永遠不可能再有。
這種感覺,就像是從心臟硬生生剜下一塊肉來。
奈何,她已經占據了整顆心臟。只是剜去一塊肉還無法剔除。唯有將整顆心摘除,才有可能忘卻。
到那時,他已經活不成了。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短短一瞬。游不至開口,“易家妹妹傷口好些了嗎?還痛不痛?”
“已經差不多好全了。”
雖然內心洶涌的情緒快要從眼里化作眼淚溢出來,二人都極力想要維持冷靜,裝作若無其事。
表明自己很好,不用為我擔心。
游不至道:“再吃些葡萄吧。”
她道:“好。”
用銀叉叉起葡萄,還沒送進嘴里,她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阿溪!”游不至嘶聲大喊,慌忙過去查看。
“我沒事。”易清溪伸手阻他,“請將軍大人不要過來?!?p> 長時間的積郁終是爆發,不僅吐血,眼淚也不受控制地落下。
真是狼狽,一點也沒有世家貴女的體面。
人命關天,游不至哪能乖乖聽她的話,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切脈。得知身體狀況還好之后,立即將她扶進艙內房間,并吩咐人把畫舫駛回去。
丫頭聽到動靜,紛紛趕過來,“小姐!”
易清溪的眼淚終于止住,接過帕子擦凈嘴角血漬。“只是瘀血而已,吐出來之后身體反而感覺好些。”
另一個丫頭幫她擦了眼淚,小池拿出隨身攜帶的應急藥丸給她服下,對易清溪說話卻瞪著游不至,“還說自己會保重身體?!?p> 游不至不敢再靠近了。
此時,他突然想到明智大師的那句批語。易清溪是他的福星,自己卻是她的災星。
只要靠近就一定會受到傷害。
顧晚晚也過來了,擔心得不行,同時心里也很自責愧疚。
游湖這個主意,是她出的。
乞巧節那日,她曾問過游不至的意見,游不至不同意。
后來見他時常發呆,神游太虛,整個人愈加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她有些擔心,便再次提出了這個建議。
游不至和易清溪表面如常,其實那心內慘傷早已溢散,連空氣都充斥著悲苦。
經過初初慌亂關懷,眾人把所有的擔憂關心全壓在舌下,未曾開口,靜靜地陪著二人。
一上岸,游不至就要送易清溪去醫館。
“將軍大人,不用相送。只是小毛病,不敢勞煩將軍,請就此停步?!彼抗鈷哌^游不至腰間的那個荷包,狠心轉身離去。
非要如此嗎?只是陪你一段也不行嗎?
身后,游不至的聲音傳來,聽不出什么情緒,像是一灘死水?!耙准颐妹卯斨业拿娉隽耸拢慌阒メt館,旁人恐要說我冷血無情。”
沒有回頭,她道:“謝過將軍?!?p> 這樣的場景,這樣的對話,讓顧晚晚和一眾侍俾都莫名感覺難過。
小池扶著易清溪,游不至和顧晚晚等人默默跟隨。
去到最近的醫館,大夫診脈過后很仔細地叮囑她務必保持心態平和,平心靜氣。
“嗯,謝謝大夫,我會的?!?p> 易清溪的身體在易府有專人調理,也吃過御醫配好的藥丸。來醫館一來是擔心真有什么意外狀況,二來是為了安游不至的心。
是以,看過之后也沒讓開方子抓藥,回去找府醫再定平時吃的藥是否要調整。
易清溪說她要回府了,先行一步。游不至只輕輕看她一眼,“易家妹妹身子不好,請多多保重?!?p> 她謝過了游不至,邁步向外面走去。擦身而過時,誰也沒有看彼此。
待游不至走后,游不至呆立良久。一回神,見顧晚晚在和大夫說著什么,大夫連連嘆氣又搖頭。
他心一緊。
易清溪的傷他有派人時刻關注,外傷確是已經好得差不多。平時多注意不要劇烈運動,好好休養,保持情緒平和。
他以為,只要好好調理,她一定能變回以前那樣,難不成……
忙過去詢問,大夫又重重嘆了口氣。
易清溪受的傷很明了,不是疑難雜癥,即便是一般的大夫也能診斷。
當時直接傷到心臟,只差那么一點點就伊人永逝。后雖外傷養好,內里的損傷卻不是這么容易就能好的。
加上前幾日沒有請大夫,縱然黎夜帶夠了所需藥材也做不到大夫那般,所以留下了后遺癥。
心脈受損,別說激烈動作,就是簡單跑動也會增添心臟負擔。情緒上更是不能大動,否則就會牽動心脈。
“如不多加注意,好好調養,怕是活不長久?!贝蠓虻恼Z氣帶著濃濃可惜。
顧晚晚的眼淚奪眶而出,游不至雙眼猩紅,強硬控制眼淚不曾墜下,周身氣息寒冽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