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清溪失蹤的第四天。
堯晚晚隨著自己的父親堯秋第二次走進定國侯府,仍然小心翼翼,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做錯什么事。
堯秋對她這副樣子很不滿意,可定國侯顧雁柱卻意外地很喜歡,也就沒表現(xiàn)出什么厭惡的情緒。
今日過來,是讓堯晚晚上族譜的。
前些天堯秋帶堯晚晚拜訪定國侯府,顧雁柱仔仔細細考察了堯晚晚一番,做下了收她為孫女的決定。從此改姓顧,上顧家族譜,堯秋對此無異議。
定國侯做好一應(yīng)準備,于是今日他們父女上了門。
認孫女這回事,有固定的章程。堯晚晚老老實實按步驟做完,從頭到尾像個被人擺弄的木偶,顧雁柱眼神愈加滿意。
做完這些,一起吃了個飯,變成顧晚晚的堯晚晚留在定國侯府,堯秋孤身一人離去。
當(dāng)晚,堯晚晚,不,顧晚晚用過晚飯后,很早便洗漱準備休息。
換了新環(huán)境,睡著也不容易,翻來覆去一陣,起身披上衣裳出去賞月。
說是賞月,她也不懂欣賞風(fēng)雅,只是看著月亮發(fā)呆罷了。
分給她的丫頭們很盡心,得知顧晚晚不習(xí)慣,只遠遠守著她,以免她要喝水或是有別的吩咐。
過了一會兒,顧千河忽然來到她的院子,“聽聞你還未休息,可是初來乍到,還不適應(yīng)這個身份?”
“嗯。”許是覺得顧千河這個兄長很溫柔,她說了實話。
但很快,她就會知道,顧千河并不溫柔,他簡直是個魔鬼。他說話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不會這么好心來當(dāng)知心哥哥。
顧千河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定國侯府二十多年來素?zé)o女眷,有何照顧不周,盡管提出來。”
他明擺著說廢話,顧晚晚的性子,稍有眼力之人都看個七七八八。
以他謀算人心的能力,豈不知她初來侯府,惶恐還來不及,即便哪里不好也只會自己忍受,絕不會說出。
果然,顧晚晚急忙搖頭,表示一切都很好。
“我聽聞你上頭還有好幾個姐姐已經(jīng)出嫁,下面只有一個幼弟?”
“是的。”顧晚晚道。
“我定國侯府不像其他人家,有許多兄弟姐妹,也不知兄弟姐妹之間該如何相處。兄長如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晚晚多擔(dān)待。”
顧千河說完,望向遠處的丫頭,吩咐道:“去弄些茶點果盤來,如我不來,你們還要看著府中小姐枯坐賞月?”
兩個丫頭立即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并退下去準備。
這番指責(zé)丫頭伺候不利,讓顧晚晚覺得仿佛在說她大晚上不睡覺瞎折騰,也不懂得待客之道。顧千河來這里和她說話,連杯熱茶都沒有。
“顧公子,是我沒讓她們準備,不怪她們。”
顧千河面色寬和,“喊什么顧公子,我如今是你兄長。”
其實顧晚晚知道,她如今雖然入了顧家族譜,姓顧,住在侯府,但她始終是個外人。
定國侯并未讓她稱祖父,依舊是侯爺。所以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模膊桓抑苯臃Q呼顧千河為兄長。
顧晚晚垂下頭,猶豫了一瞬,然后才喊道:“兄長。”
“嗯。”顧千河對她改口表示了滿意,“我沒有過妹妹,不知該如何相處,你從前在家中是如何與姐姐弟弟相處的?或許我可以學(xué)習(xí)一二。”
到這里,顧晚晚都覺得顧千河是個十分出色的兄長。知道她睡不著特意過來陪她說話解悶,還鄭重其事向她請教如何相處。
顧千河無數(shù)光環(huán)加深,年紀輕輕就在吏部擔(dān)任要職,為人沉穩(wěn),手腕利落,談笑間已有未來權(quán)臣的模樣。
就像侯爺,不是能夠親近的存在。
顧晚晚很清楚自己的無能,只能當(dāng)個任人擺布的棋子。她的降世,就像一片落到水里,然后被水流裹挾,半點由不得她。
所以,她甚少表露自己的真實想法,隨波逐流,也不敢奢望得到什么。
顧千河突如其來的示好,真的讓她受寵若驚。她不禁去想,如果真的有這樣一位兄長,那該多好。
但是,她不知該怎么說和兄弟姐妹的關(guān)系。
因為他們相處的并不好。
為了滿足父親有個男丁延續(xù)香火的愿望,只要父親回來,必然懷孕。然后父親上戰(zhàn)場,她孤身一人把孩子生下。
是個女兒。
下次父親回歸,又是懷孕,然后父親離開,母親生下孩子。
如此往復(fù),母親身體受不住,主動幫父親納了妾。
她是母親的最后一個孩子,是個女兒。妾室生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兒子。
之后,妾室失足掉進荷塘淹死了,兒子被母親抱過去視若己出,疼愛得像是對待自己的眼珠子。
她們這些女兒唯一的用處不過是嫁人,籠絡(luò)人心。
若說姐妹情義,在家的時候還好,互相幫忙,可嫁人之后就都不愿回來。至于弟弟,不論他怎么得人喜愛,都和她沒關(guān)系。
于是她道:“兄長這樣就很好。”
只是這樣說兩句好話就很好?
顧晚晚在家中的情況,他自然調(diào)查得清清楚楚,也很明白她為什么覺得這樣就很好了。
“晚晚,你可知祖父為何會認你做孫女?”
因為她有用。
答案顯而易見,她卻不能直白地點明。
短暫的沉默間,丫頭奉上新鮮的茶點果盤,稍稍緩解了氣氛。之后二人又回到遠處守著,等待吩咐。
顧千河給她倒了杯茶,“你初來侯府拜訪,游將軍也在此。晚晚,你很聰明,應(yīng)當(dāng)知曉祖父的打算。”
顧晚晚臉上出現(xiàn)了明顯慌亂的情緒,但她還是想裝不知道。
顧千河的嗓音如靜夜的微風(fēng),徐徐而來,“如今易家小姐失蹤,身死不明。祖父的意思是,你要抓住機會。”
剛沏好的茶很燙,顧晚晚緊緊抓著茶杯,心跳加快,她不能,不能這么做!
她如今終于有了相匹配的身份,可以和易姐姐做朋友,她怎么能這么做?!
而且,她并不喜歡游將軍,更加不想破壞他們的婚事。
顧千河的眼底浮現(xiàn)一絲淡淡的憐憫,“過兩日,我會帶你去見游將軍。”
她內(nèi)心正在做著激烈的斗爭,她沒有反抗的資本,從前沒有,現(xiàn)在更沒有。
可是,她真的不可以!
回想起翠城時,她陪著易清溪和游不至去逛街。
她能感受到二人的默契,那相視間涌動的默默情愫。那樣好的一對璧人,她怎么忍心去拆散。
玉瑯軒內(nèi),她親眼看著游不至如何用心設(shè)計簪子樣式,想給心愛的人一個驚喜。
她拒絕了易清溪的謝禮,不想就這么結(jié)束,還想找個機會去拜訪,二人一同出游。
不能,不可以,她不能這么對易姐姐。
“不可以!”她終于喊出了聲。
顧千河眼中掠過一絲流光,步步逼問,“你拒絕?你知道祖父的脾氣嗎?你知道拒絕的下場嗎?”
“我不知道。”心中害怕,她仍鼓起勇氣,“但這事和我父親無關(guān),我自己,死了也無所謂。”
她是真的這么認為的,她從來都沒有對抗的籌碼,只有一條不值銀錢,沒人在乎的命。
她自己也不在乎。
顧千河看著她良久,突兀地轉(zhuǎn)了話題,“既然睡不著,不如我給你講個故事?”
若是在說勾引游不至之前,她會很感動。這是怎樣的好兄長,還會講故事哄妹妹睡覺。
但是現(xiàn)在,她腦子亂糟糟的,方才熱血上涌,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拒絕,他卻突然要講故事,她一往無前的氣勢瞬間落下半截。
顧千河并不怎么在乎她的情緒,開始給她講故事。
講的是,幾十年前的故事。
從他的祖母開始,再到他的父親母親,再到他。時間跨度很長,故事也很長。
顧晚晚只聽到一半,便如墜冰窖,全身血液仿佛被凍住,無法流動。腦袋缺氧,讓她無法思考。
好不容易聽完,不知不覺她已出了一身冷汗。僵直太久的身體不大聽話,她手才一動,卻笨拙地打翻了茶杯。
顧千河幫她立起茶杯,并掏出布巾擦凈桌面的茶水,把自己那杯還沒喝過,已經(jīng)冷掉的茶推至她面前。
顧晚晚愣愣地端起喝了兩口,沒嘗出什么滋味,思緒漸漸回歸。
“這個故事……”
顧千河道:“這個故事不需要你講給游將軍聽,也不需要講給任何人聽。”
她初來侯府就能探聽到此等機密,不符合常理,游不至未必會信。
“你只需要告訴他,易清溪的失蹤,是因為祖父派人暗殺她。”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