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場上的微笑

　　掉了漆的大門被人悄悄的撬開了。一個帶著布帽的人眼球迅速的掃視著周圍，然后對其他人做了個向前的手勢，一行人立即躡手躡腳的跟了上去。

　　第二天，就有不少電力廠的工人領袖被捕了。國民政府給的說法是:工人擅自毀壞電廠的發電機，擾亂公共秩序。

　　“你為什么不聽我的話呢？為什么要跟著共產黨走呢，他們那都是窮人，你干嘛要這么苦呢?你到我們這里來，立明，我跟你說，我們頭頭很器重你的。”說話那人把軍帽放在墨黑色的桌子上，很自然的坐在了椅子上。

　　“我對政事不感興趣。”張立明蹲在地上，只顧收拾煤球爐里的灰，弄得整個屋子都熏嗆嗆的。

　　王萬見他又悶聲，伸手擺了擺灰，轉頭對他的妻子說:“嫂子你說你們這是受什么苦呢！我們上級都給你們安排好了大洋房，不用燒著煤球，可以燒煤氣的。就不用受這苦了。”

　　祈瑛抬頭看了看自己那還在掏煤灰的丈夫，也不語，只低頭繼續納鞋底。

　　王萬見勸說又無效，拿起軍帽，踏著锃亮的軍皮鞋就走了。嘴里還嘟囔著什么“早晚有你罪受的”。

　　見他出了門，妻子就問張立明為什么城里的國民黨比鄉下的好，不僅不搶東西不殺人，還給分房子。

　　張立民氣憤的扔下鐵鏟，這一下，剛剛沉下去的煤灰又揚起來了。

　　“天下烏鴉一般黑，他們那是想利用我！下次他再來，你就帶著佩蘭出去，別管他。”

　　“哎。”

　　果不其然，一天深夜，王萬又來了。

　　這次他神情慌亂，進了屋子就找張立民。沒找見，就又急匆匆的沖出了院子。這一下，正好碰見了他。

　　襯著月光，他警惕的向四周看了看，汗珠多的仿佛滲出了軍帽。“立民，我有事給你說。“

　　見王萬這么著急，他就示意他去家里說。

　　一進家門，張立民就對妻子說:“小瑛，我昨天碰見李嫂了，她說想佩蘭了，讓你帶著孩子去看看她去，正好你現在帶著佩蘭去吧。“

　　祈瑛放下了手中掃床用的笤帚，領著孩子就出去了，她知道，丈夫又有事要談了。

　　他們剛結婚不久，就經常有人來他們家打麻將，而每到這時候，張立民就會讓祈瑛出去，拿著板凳坐在門口，如果有人就回家敲三下門。其實她去上廁所的時候就知道他們沒有在打麻將，而是坐在一起商討什么大事，祈瑛從不過問，她雖是鄉下人，沒念過書，但她知道丈夫做的事很偉大。所以張立民經常信任的會讓祈瑛去送些信件，接頭方式要么是長咳一聲，短咳三聲，要么就是河邊打漁唱歌的，她也送過不少信件了。

　　快三月份的上海，夜間微風很舒適，相對于白天不停的勞務，街上的不安寧，夜晚，真的很安靜。祈瑛就一個人帶著孩子在外面等著。

　　而此時屋內，氣氛卻緊張。

　　“立明你當心，要動手了！“

　　張立明聽了，理直氣壯的說:“動什么手?我干什么了？，我不就是想讓工人過得好一點，給他們多點福利。“

　　嚇得王萬趕緊給他比了個“噓“的手勢，示意他小點聲。

　　“立明兄弟，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也知道你是共產黨，但是我跟你黨派不同，這幾天我們這邊就派人來抓你了，你趕緊去自首，承認自己是受了共產黨指使，才在電廠的機器里放鐵屑的，這會兒去，還能保條命。“

　　祈瑛和孩子在外面等著，王萬不一會兒就出來了，臨走時瞟了一眼她們母子，就急匆匆的走了。

　　回家時，祈瑛就看見了許多便衣警察。

　　她告訴了張立明，但張立明只是笑著說沒事。然后就讓妻子陪著他整理那些很珍貴的資料，要不在火盆里燒了，要不就是埋在了墻里。

　　這一晚好漫長啊，張立明看著妻子和孩子熟睡的臉，坐在煤油燈前，他寫下了這樣一封信:我的妻子瑛，也許我馬上就無法保護你和女兒了，這可能是你我的訣別信了，對不起，小家與大國面前，我還是選擇了后者…………

　　這封信張立明寫了好久，內容很長，他把它折好，放在了她的枕頭底下。

　　這一晚，他沒有睡覺，就只是在月光里看他的家人。熬過黑夜，他看見了那初升在黑暗中的第一抹光亮，他好激動，好貪婪的看著光，又好舍不得。

　　一大早，他還是照常去上班，臨走前，依舊用英文跟女兒說了“Bye bye”。他見女兒笑得露出了幾顆奶牙后，就走了。

　　這一走，就沒在回來。

　　張立明被捕了，就在他上班的路上。

　　八個月后，張立明在法庭上公開接受“審判“。

　　“我沒罪！我冤枉！”面對中外來的二十多位記者，他憤義的吶喊著。

　　他掀開獄警讓他穿著的白襯衫，里面全是傷疤，舊的傷疤上又有了新的血痕。

　　“我沒有罪，他們就嚴刑拷打我，在我昏迷時讓我按下了手印！“當場觀眾“吁“聲一片，紛紛起來抗議。

　　這究竟是審判場，還是張立明的演講臺?

　　周圍的官兵說不出話，只是一個勁的冒汗。他們都是對張立明酷刑的執行者，只不過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是電刑，張立明什么都沒說。

　　但，最后，法官還是以張立明擾亂社會秩序為由，判了死刑。審判結束后，法官立馬就出了審判場，好趕緊散去身上冒著的熱汗，他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發燒了。

　　還有三天，三天后，就是張立明執行死刑的日子。

　　這三天，張立明忍受著巨大的肉體痛苦，給獄友，朋友，家人，還有妻子寫信。

　　“我妻瑛，我很感激你，也可憐你，你的確為我費勁心血，希望你勿過悲痛，……咱們未出生的孩子，你就喚他佩民，阿瑛，只要你讓孩子們記得，他們的父親是怎么死的，我就很感激你了。“

　　執行的日子到了，他沒有喝斷頭酒，而是穿著白襯衫，戴著手銬腳銬，向刑場走去。

　　一路上，他都在微笑，在他的微笑里，前方好像不是刑場，是光明。

　　他笑的開心，笑的坦蕩，笑的有力量！其中又帶有嘲笑。讓旁邊押送他的軍人像個小丑，像個徹頭徹底的失敗者！讓他們無地自容！羞愧難當！

　　他一直向前走，唯一一次回頭，就是尋找人群中自己的妻女。

　　看見他的笑容，劊子手拿槍的手顫抖了，連打三槍都沒有打中要害。軍官也慌亂了，氣得直接踹到了張立明，用腳直到把張立明的身體踩到了血肉模糊……直到死，張立明也沒有承認自己是共產黨，只是大喊“冤枉“。他不想給黨組織帶來一點麻煩。他也不恨揭發他的那位“戰友“，因為他早就深知，做為黑暗中尋找光明的人，死亡每天都存在。

　　“我冤枉！勝利是屬于人民的！”

　　倒地那一刻，張立明知道自己好像死了，要不然，怎么會看到自己16歲時，對著那面紅紅的黨旗，說出的誓言呢？

　　“我一定用我的生命保衛黨，保衛工人階級的崇高事業，永不動搖，一直革命到底。”

　　…………………………

　　(根據王孝和烈士故事改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