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西卜抱走圓圓的時候，從來都沒有想過，他會讓月球修道院里的所有人都遭殃。

　　也讓他自己變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圓圓醒來，發現自己躺在無影燈下，面前站著幾個舉著鋒利手術刀的醫生，旁邊圍著無數個紅衣主教和紫衣主教，再外圍還里三層外三層包裹著無數個教徒。

　　它嚇得渾身發抖，甚至抖得整個視頻的畫面都在搖晃。

　　它害怕極了。李元心沉到谷底。

　　它面前，站著不少李元熟悉的面孔。

　　蓋亞，博雅，加百列，別西卜，桑尼，伽利羅，愷撒。

　　沒見到大先生站在其中可真是令人意外。

　　還有很多他沒見過的人。

　　其中一個讓他很是眼熟，但那人明顯更是嚴肅冷峻。

　　他穿著打扮像極了烏列爾。

　　一股難言的情緒沖上腦海。

　　憤怒？不，不算憤怒。

　　奇怪？是，有點奇怪。

　　詭異？還好，也還好。

　　意料之中？是有那么些許。

　　這到底是種什么樣的感覺。

　　看到一群人，一群長相、年齡，與時代完全沒有發生同步改變的人，與時間相對靜止的人，出現在過去的世界。

　　做著些腌臢事。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

　　李元說不上來。

　　倘若他真的能夠超越時間，超越光速，是否又會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

　　躺在時間的長河里，容貌似乎未曾改變過，一直看著世界流轉，而周圍的普通人死了一代又一代。這是李元想要的生活嗎？

　　這是我想要的未來嗎？李元看著畫面上，那些動起手術刀的冷漠看客，心里那些叛逆和不情愿的情緒，紛雜繁復。

　　說到底，不過是人類的私欲，扭曲了生命本身的模樣。

　　圓圓在完全清醒的情況下，被他們肢解。它嘴里的叫喊，是看著視頻的所有正常人類都會皺眉憤怒且無法承受的程度。

　　更不用提，他們幾乎是在區區幾個小時內完成了從解剖到得出結論的過程。

　　而，視頻里的這些人，那樣冷漠，仿佛看著空氣，面無表情。

　　結論出來的時候，第一個動容的人，是加百列。

　　她的五官在此刻是那樣人生動，好似一張死人的面孔下蜂擁涌動起無數的蛆蟲，她的五官也因此而做起下沉到細胞級別的極限運動，撐起一張眉動嘴抖的癲狂大笑，最后那嗓子里的蛆蟲也因而被感染得興奮不已，以至于她笑出了聲。

　　加百列的笑聲感染了在場的所有人。

　　他們興奮得像從棺材板里死而復生的吸血鬼。

　　說他們是餓了一千年沒嘗過人血也毫不夸張。

　　他們在笑。

　　卻不知道，圓圓的憤怒，并不會因肉體的細胞和組織的死亡而死亡。

　　他們失算了一點：

　　無論人類此刻的科技是多么發達，是怎樣的突破性創新發展地超越了過去人們所擁有的一切科學知識，天外有天的淺顯，是一把一直懸在人類科技命脈上方的利刃。

　　隨時可能會刺中人類的天靈蓋。

　　“耐高溫，耐火燒，外表皮組織強度極高，韌性極高，甚至有成為擴副膜的可能性，你覺得這樣的生物是真的可能存在的嗎？別西卜？”

　　“老實說，如果是外星世界，一定是存在的。因為它已經來到了我們眼前。你們看這，這神經元的拓撲信號，簡直就是一個能導出成古早Excel表格的立體數據庫，居然每一個神經元的閃爍都可以算出空間坐標系。我認為生物芯片和量子意識論終于可以落地了，家人們，我實在是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語言來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是的，”蓋亞鼓掌，“更不用說，它的神經系統所有電信號的模型，居然能和我們所處的宇宙相匹配。我的上帝，老天，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這意味著，宇宙不再神秘，宇宙大爆炸不再神秘，宇宙直接展現在我們的眼前，從今天開始，我們觀察宇宙，就像觀察水晶球，我做夢都不敢想象這件事情！我做夢都不敢想！”

　　“還有這個……等等，你們看這個，這是不是，這分子式……是不是鈾？”

　　“天啊，真是！”

　　“裂變反應循環！怎么可能！”

　　“不可能！難道可控核聚變竟然真的可以實現么！”

　　“還有還有，你們看它骨骼內部的力學結構，這種超靜定網格結構居然具有這種強度的剛度，這種結構絕對適合作為大體量承重桿件存在！你們猜我在想什么？未來城市計劃終于可以實現了，我們的宏圖大愿，附屬于我們的時代，從今天開始。神照派的各位，我們脫離那些清教徒自立門派的契機已經出現！”

　　“對！”所有旁觀的聽眾，在此刻高聲歡呼。

　　“這是一個偉大的時代！”

　　別西卜高聲叫喊。

　　“對！”

　　“從今天開始，我宣布！”蓋亞對著所有人吶喊。

　　“我宣布！神照派正式更名神照教！與天主教徹底分離！”

　　叫喊，吶喊，歡呼，尖叫，鼓掌，拍桌，跺地，一切人類僅憑肉體與自然能產生聯系的動靜，在此刻于半真空環境里劇烈地震蕩混合。

　　視頻里的一切，都像被新來的實驗室實習生一股腦倒進試管里的亂七八糟化學藥劑，此刻，實習生正不要命的振蕩著試管，希望能把這些古怪的東西混合出一個牛逼的新化學成分從而獲得諾貝爾化學獎，卻沒想到只混合出一個亂七八糟充滿嘈雜噪音的房間。

　　房間里歡呼雀躍。

　　但李元看到的熟悉的東西。

　　一股獨屬于引力波的空間漣漪形態正在緩緩浮現。

　　以圓圓為中心，朝著四周擴散。

　　漣漪的形態非常薄弱，甚至僅同如霧氣漫過山頭一樣輕盈，卻很快抵達房屋的每一個角落。

　　充滿整個空間。

　　場域開始構建。

　　接著，一股奇怪的能量從圓圓身上抖開。

　　沒有人看到這股能量是如何產生的。

　　“嗡——”

　　所有電磁波通訊立刻陷入宕機狀態。

　　視頻仿佛落入真空，一下變得無聲無息。

　　寂靜很快如病毒一樣，在歡笑的人群中散開。

　　他們的笑容凝固在此刻。

　　接著，無數個相同的“他們”，不斷在空間中鏡像地成對出現。

　　直到整個視頻畫面，被人類擁擠的無數雙瞠目的眼球，堵成血紅的黑色。